林黛玉为什么有心情修改《芙蓉诔》,而不是为晴雯之死难过?

文化   2024-08-23 07:03   上海  

作者:禾雨


晴雯被驱逐出大观园,不久就在病痛和冤屈中死去了。


晴雯悲惨的结局,令贾宝玉非常难过,除了之前,亲自去探望临死的晴雯,晴雯死后,他还特意做了一篇《芙蓉女儿诔》,用以祭奠这位美丽而薄命的丫环。而贾宝玉在诵读诔文的时候,林黛玉恰巧经过,她产生了兴趣,随即停留下来,和贾宝玉一起讨论起这篇诔文。


人们都说,晴为黛影。令人有些迷惑的是,晴雯在大好年华丢了性命,而且不少人都知道,她是含冤而死,林黛玉自然也知晓几分内情。可是林黛玉的反应,却并没有丝毫的难过。不管怎么说,林黛玉是认识晴雯的,两人在日常生活里,也会有一些交集,平时迎风落泪,看见花落也会伤感的林黛玉,为何面对晴雯这么一个大活人的离去,却表现如此平静呢?


贾宝玉祭完了晴雯,林黛玉刚好在花影中出现,满面含笑,夸赞贾宝玉的诔文写得好,很是新奇。明明知道,贾宝玉祭的是晴雯,可是林黛玉的关注点,并不在晴雯身上,也没有为晴雯的不幸而感伤,而是在于这篇诔文本身。


从这个角度来说,不知是说贾宝玉的诔文写得不算好,感染不了林黛玉,还是该说林黛玉太淡漠,面对贾宝玉洋洋洒洒一大篇诔文,她只留意到文章的文彩,却没有想过,这篇祭文的主角晴雯,是如何的薄命,又是如何受尽了冤屈,含恨而死。难道这些都不值得一提吗?


林黛玉为何会有这样的态度呢?其实仔细想想,也不奇怪。就算是贾宝玉,和晴雯相处多年,两人之间也算比较平等自然了,但晴雯真正出了事,真正要死了,贾宝玉不也什么都没为晴雯做什么,眼睁睁地看着晴雯被驱逐,在病中死去吗?晴雯死了,贾宝玉也不过是哭了两场,再找个时机,悄悄地祭奠一下,就算是情深意重了。

     

说到底,晴雯不过是一个丫环,纵然她漂亮爽利,深得贾宝玉的喜欢,但也还只是一个丫环,贾宝玉身边有不少丫环呢。丫环是可能通买卖的,不算得独立的人,那么她的死,也不会掀起多么大的风浪。

     

既然贾宝玉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林黛玉了。在古代,阶层观念是深入人心的,怎么可能有真正的人人平等?贾宝玉悄悄祭奠晴雯,已是不合规矩了。之前,薛宝钗对金钏儿的死也是同样的漠视,认为王夫人赏她家一些银子,便已是仁之义尽了,不过是她自己糊涂,怨不得别人。只有和金钏儿同一阶层的袭人,一听到金钏儿的死讯,却忍不住流下眼泪。这就是现实啊。

     

林黛玉对晴雯,也是这个道理。固然,林黛玉平时看见花谢花落,也会掉眼泪,但那是因为她联想到了自己的命运,觉得自己命薄如落花,是自伤身世。


林黛玉平时和晴雯的关系,也只是一般,算不上多么亲密。她们之间,既有阶层的界限,又没有什么交情,晴雯死了,和司棋被赶,金钏儿跳井,都是差不多的,可以让与她们同阶层的人会感到伤心,兔死狐悲,但要说那些小姐公子,会为了一个丫环多么难过,那是几乎不可能的。主子就是主子,丫环就是丫环,哪怕平时她们玩得好,但身分的差别,让她们不可能真正进入一个自己不懂得的世界,也不会为对方的经历感同身受。



我们觉得,晴为黛影,两人在某些方面很相似,可是对林黛玉来说,晴雯不过是贾宝玉的丫环,跟自己没有太多关系。一个丫环犯了错,送了性命,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姐能有多难过呢?等级观念,在这些年轻小姐,公子身上,也是同样很深的。


除非晴雯是黛玉身边的丫环,可以打破这种界限。就像是林黛玉开玩笑所说的,等我的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算迟。若真是紫鹃死了,黛玉一定会伤心,痛苦,难过得落泪。因为两人在朝夕相处中,早就情同姐妹一般。


这也是林黛玉不关注晴雯的薄命,反而兴致勃勃地和贾宝玉讨论起这篇祭文来的原因。晴雯死了,其实没有人真正为她伤心,公子小姐不会,和她同阶层的丫环也不会,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有的人认为,林黛玉早就看透了生死,所以对晴雯的死很是淡然,也有心情和宝玉讨论起文章来。但我不这么看。


林黛玉只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女,若真是看透了生死,对一切不以为然,她平时多愁善感,却又是为何?她其实没有到达那种通透的境界,所以慧极反而多伤。她之所以对晴雯的死无动于衷,实在是因为,她没什么好难过的,又何必假装难过呢?


本来林黛玉心情不错,晴雯的死,都没有让她震动,直到宝玉说出“茜纱窗下,我本无缘。土垄中,卿何薄命”,她寸心大乱。这是为何呢?因为先前,他们所讨论的,都是关于晴雯的,而现在,林黛玉因为这两句祭文,联系到了自身,这改后的祭文,不像是给晴雯写的,倒像是专门写给自己的!林黛玉害怕了,也紧张起来了,所以不肯再说下去了,叫他不必再改了,又借口有别的事,让宝玉赶紧去。

     

别人的薄命,也无非就是几句说笑而已。然而一旦关系自身,林黛玉就不能淡定了。这便是人性。晴雯先前所经历的一切,在他们看来,用一篇优美的诔文,便可以划上一个美丽的句点。林黛玉纵使善良,纵使多情,但她不会为了一个与自己没有多少关系的丫环,而心生伤悲,只有她忽然联系到了自身时,才会遽然感到慌乱。


如果不是这两句改后的祭文,让林黛玉乱了心,也许,她还会继续和贾宝玉有说有笑,继续讨论下去。别人的生死,到底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所有的一切,不落到自己身上,断然是不会知道痛的!

     

晴为黛影,林黛玉后来的命运,自然也是凄美离世,身心俱碎,并不会比晴雯好多少。林黛玉听到贾宝玉口中念出的那两句祭文,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真怕一语成谶。当她面对晴雯的离世,谈笑风生时,却没有想到,有一天,她也会重蹈晴雯的命运。所谓看透生死,看透的,不过是别人的生死而已。


当然,林黛玉还是比晴雯幸运的,至少,对贾宝玉来说,黛玉的死,如同天塌一般,他不可能轻松地放下,他生命里的所有热情,都随着黛玉一起离去了。而那些姊妹,也会为黛玉一哭。


不过,人死如灯灭,死后别人的态度,其实也没那么重要了。管他人是哭,还是笑,在冰凉地下躺着的人,都不会知道了。人在这世间,最亲密的人,始终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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