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有点小气有点俗,却是红楼梦中最随和的女人

文化   2024-09-06 07:01   上海  

薛姨妈是《红楼梦》着墨不多的次要人物。

她贯穿全书,出场频繁,却没有自己独立完整的故事,也从来不是贾府生活舞台上的焦点人物。但薛姨妈不经意间的几句家常话,却为《红楼梦》平添了许多温馨动人的画面。曹雪芹笔下的“慈姨妈”,用始终如一的善意随和、宽厚体贴,让我们在炎凉世故中看到人性深处的一抹暖色。

中国传统讲究严父慈母,薛姨妈就是慈母的范本。

宝钗小恙,宝玉到梨香院看望,薛姨妈忙一把拉了他,抱入怀内,笑说:这么冷的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罢。又命人倒滚滚的茶来,看这份亲热劲,就像茶一样滚滚的热乎。留下吃饭,宝玉想吃鹅掌、鸭信,立刻取了些来,宝玉得寸进尺,又要喝酒,薛姨妈便命人去灌了些上等的酒来,李嬷嬷要劝,三言两语打发:只管放心吃,便是老太太问,都有我呢!

——一个对孩子无限宠溺的母亲形象呼之欲出。

薛姨妈和王夫人是一母所生的亲姐妹,王夫人端庄严肃,让人有莫名的距离感,而薛姨妈随和亲厚,说话风趣,身上有种浓浓的人情味。

王夫人是黛玉的亲舅母,娘亲舅大,没了母亲的黛玉,最亲的人除了贾母,就该是王夫人了。可王夫人对黛玉却始终不亲不疏。她关心外甥女的病情,张口却是“大姑娘,最近鲍太医的药吃得怎样?”一个“大姑娘”,透着客气和外道。

再看薛姨妈。

第五十七回,在薛姨妈给邢岫烟和薛蝌说成亲事之后,她来到潇湘馆看林黛玉。后来她女儿宝钗也来了,三人一起说着闲话。

因为看到宝钗在薛姨妈怀里撒娇,黛玉不禁感伤自己父母双亡,流泪叹道:“他偏在这里这样,分明是气我没娘的人,故意来刺我的眼。” 薛姨妈安慰说:“好孩子,别哭!你见我疼你姐姐,你伤心了,不知我心里更疼你呢。”黛玉感动,认了薛姨妈为干娘。随后聊起婚嫁之事,薛姨妈打趣道“把黛玉说给宝玉岂不四角齐全”。三人有说有笑,好不温馨热闹。

薛姨妈认黛玉为女,并为宝黛二人牵线的桥段历来被读者诟病,很多人认为薛姨妈不是真心疼爱黛玉,婚嫁之说更是哄人。但联系上下文可知,在当时那样的场合,薛姨妈如此回应是最有人情味的。

首先,“我心里更疼你”并不是一句假话。

如果说薛姨妈对宝钗是母亲对女儿天然的爱,那么对孤女黛玉则是一种长辈式的怜爱和心疼。“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孤苦无依的黛玉触动了她的慈母情肠,薛姨妈顿生恻隐,情不自禁说出“我心里更疼你”,是人们对弱者的同情,也是母性本能。而黛玉也对这份母爱也极为渴求,双向奔赴之下,二人认为母女。

其实早在44回,宝钗、黛玉“金兰契互剖金兰语”,两人心无芥蒂,促膝长谈。后来宝钗资助黛玉吃昂贵的燕窝,薛林两家早就亲密融洽。

后来老太妃薨了,贾母、王夫人等人前去送陵,薛姨妈负责照顾园内姐妹,她进大观园特意住在黛玉处,而不是宝钗处。原因之一是贾母的托付,之二便是因为薛姨妈“素习最怜爱黛玉”。她不仅搬过来同住,且对黛玉一应药饵饮食十分精心,此时黛玉与宝钗宝琴姐妹“俨如同胞共出”。可以说,在五十七回以后,林黛玉就成薛姨妈的第二个女儿了。

而薛姨妈说将黛玉嫁给宝玉,是为了让黛玉高兴,调节气氛说的应景话。

在说到黛玉婚事之前,薛姨妈先泼上一盆冷水,说了这样一番话表明立场:“(婚姻)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凭父母本人都愿意了,或是年年在一处,以为是定了的亲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红线拴的,再不能到一处。比如你姐妹两个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

薛姨妈讲话隐晦却有所指,“本人愿意,年年在一处”,很显然指向“二玉”。而此前,紫鹃借口林姑娘要回家试探宝玉,把宝玉吓得魔怔,薛姨妈当时劝慰贾母的话同样避实就虚。

她说,“宝玉本来心实,可巧林姑娘又是从小儿来的,他姊妹两个一处长了这么多,比别的姊妹更不同。这会子热刺刺的说一个去,别说他是个实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肠的大人,也要伤心。”这话冲淡了宝黛之间的男女感情,只把宝玉的发病归结于他们难以割舍的兄妹之情,话说得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

而此前薛姨妈为金玉良缘积极营造舆论声势,“金锁配宝玉”早已是贾府上下皆知的事情,连黛玉也不曾回避,薛姨妈对宝黛二人婚姻的态度已然明了。

但是宝玉和黛玉是一对冤家,风波不断,二人心迹薛姨妈怎会不知。作为宝玉的姨妈,黛玉的干妈,贾母的座上客,薛姨妈说,“我虽没人可给,难道一句话也不说”。她顺水推舟,说出黛玉心事,为的是哄姑娘开心。因为安慰别人时,人们大多会顺口说些听者爱听而有些不切实际的话,但总的初衷是善意的。

皆因此时的薛蟠、宝玉、宝钗、黛玉几个人都处于婚姻求索阶段,尚无定论,一切皆在无可无不可之间。例如薛蟠瞥见了黛玉的风流婉转,瞬间酥倒,便有了宝钗为哥哥求亲、在黛玉前的玩笑之语。而薛姨妈转眼便提让宝玉配黛玉,只是情感上的转场,娘儿们间的玩笑罢了。与王熙凤说的“你既喝了我们家的茶,何时做我们家的媳妇”意思类似,调节气氛而已。

也正是有了薛家母女这些日常的陪伴、调侃,潇湘馆才多了热闹和欢笑,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林黛玉的寂寞孤独。

与贾母相比,薛姨妈的慈爱少了威严,更加平民化。她不会不怒自威,更没有雷霆之怒,有时甚至窝囊被动,但一举一动却如邻家大婶般和蔼可亲。

第四十七回,贾母因贾赦要娶鸳鸯而生了气,薛姨妈等怕碍着邢夫人的脸面,退了出去,过了一会,贾母情绪转好,叫小丫鬟请薛姨妈过来打牌,薛姨妈不愿意去,说你就说我已经睡了。那小丫鬟撒起娇来,道:好亲亲的姨太太,姨祖宗!我们老太太生气呢,你老人家不去,没个开交了,只当疼我们吧,你老人家嫌乏,我背了你老人家去。丫头的话极为动人,她俨然将薛姨妈当作一位可亲近、可撒娇的“母亲”。

薛姨妈回答得也亲切:小鬼头儿,你怕些什么?不过骂几句完了。这一对一答,好不家常,无论是王夫人、邢夫人乃至贾母,都绝不会用这种口气和小丫鬟说话的,薛姨妈的慈母柔肠无处不在。

对薛蟠她多的是溺爱,以致让薛蟠斗鸡走狗,无法无天。住进荣府,她想靠着贾政管束,但贾政实在缺少教育方法,一个宝玉就够他烦恼了的,还记她的。薛蟠被柳湘莲痛打,薛姨妈心疼不已,哭喊着要抓柳送官,这个母亲理性不足,却极为“护犊子”。后来薛蟠被湘莲所救,薛姨妈不计前嫌,一心报恩,为柳湘莲置办房产,娶妻成家,知其出家后母子两人流泪痛心不已。薛蟠虽不成器,但其骨子里的憨实、赤诚却与薛姨妈一脉相承,令人观之可亲。

宝玉挨打后,薛姨妈教训薛蟠时说话的声音很大,以致宝钗在旁劝妈且别和哥哥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个青红皂白了,她这么生气了,薛蟠还是一句一句的顶撞。再看看宝玉和王夫人这对母子,即使晴雯被王夫人病着撵走了这么挖心肝的事,也不见宝玉吭一声,可见宝玉怕王夫人到什么程度。两相对比,像薛姨妈这样的母亲,可吵可闹可大声发作,过后没有任何距离,或许这才是母子。

后来薛蟠娶了金桂,金桂撒泼使赖,薛姨妈首先教训儿子,显示其明理。谁知那金桂得寸进尺,竟与婆婆口角起来,薛姨妈“气得发抖”,不得已教训几句,后来也只是暗自垂泪,怨命而已”。薛姨妈宅心仁厚,面对“搅家星”却束手无策,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薛姨妈不算聪明,还有些俗,从给丫鬟起名字就可见一斑。贾母的丫鬟叫珍珠、琥珀,王夫人的叫金钏玉钏,透出莹润贵气,偏薛姨妈的丫鬟叫同喜、同贵,犹如乡下丫头诗会上,文化水平不高的她也只会说“牛郎织女会七夕”这样的大白话。

她还有点小气、啰嗦,香菱和小丫头斗草,弄脏了石榴裙,宝玉替她担心,说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么着,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糟蹋东西。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说一个不清。”但正因如此,有着种种凡人缺点的薛姨妈反而更加亲切真实。

细观《红楼梦》中有关薛姨妈的文字,我们可以看到一个带着点点温暖、随和、处事圆融、拥有慈母之心,在尘世里庸常的中年女子,挣着自己的生活,又实实在在疼爱孩子、关心孩子感受。我们似乎都有这样的姨妈,唠叨、俗气的同时,亦有着令人难以忘怀的慈祥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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