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依托天地而生，
身着素朴的衣裳，
饮着无华的乡酒，
赏着南山的黄花，
那样认真又似毫不在意地荡开一种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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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淵明詞卡
那么多好的诗歌，那么多好的诗人，
那么多的一流和伟大，
都掩不了他的一个“性本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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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在他后的文学家、思想家，乃至政治家，
一朝又一代，前仆后继，
为他，
为此一种境界而倾倒、迷恋，
至不能自已，至迷途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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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陶渊明，世称“靖节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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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
——苏轼
好像古往今来的诗人，
或凭其才华，或依其博学，
或有哲思，或有深情，
或因其生平所历，
在作品上总能有高下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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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陶渊明，
独独他，
像是没有生在这几千年的诗人塔中。
他独立在外，
以其纯真的志趣，
超拔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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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塔中的诗人，
无不曾与他遥遥相望，
或敬之，或羡之。
也有那么些后辈，
像王维、孟浩然、苏轼，
时不时便要叩响他的柴扉，
徘徊在他的南山下东园里，
迟迟不肯离去，流连忘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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渊明之诗，
春之兰，秋之菊，
松下之风，涧下之水也。
——杨万里《西溪先生和陶诗序》
他的启蒙教育和大多数读书人其实是一致的，
也都是从“六经”开始，
他“总角闻道”，闻的还是儒家经典之道。
同时他又和魏晋的文人士子一般无二的，
受到其时的老庄学说风尚影响。
儒家和道家学说同时作用在他的身上，
单就这一点来说，
实在没有太多的特别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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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人想要寻他自然之道的源头，
寻到他幼时和青年时期的儒家、道家修养，
往往是无功而返。
后来的苏轼集儒、佛、道三家之大成，
亦没能荡开此一份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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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起因的根本，不在他所学。
大抵还是在于他幼年时期，
便天然的喜好闲静。
抱持一种特别的“执念”，
爱那丘山，喜那田园。
虽也有猛志，
但不同于流俗。
在无数个可能性里选择顺从本心，
自自然然生就一个靖节徵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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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所有文人士大夫一样，
他也有汲汲功名世的仕宦生涯，
只是他从来，
都是身为劳所役，
心属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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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弱冠之后至而立之年，
他曾因生活所迫出任过低级官吏，
怎样的低级今已不可考。
大概在二十九岁时，
出任过江州祭酒，
不久便因不堪吏职，辞官归家。
随后又有招他做主簿之职，
他亦辞却，赋闲家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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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安二年（398年），
陶渊明加入桓玄幕。
隆安四年（400年）春，
奉使入都，五月即还家。
一年后因母丧归浔阳，
居丧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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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丁忧期满，
出任镇军将军刘裕参军。
义熙元年（405年），
为建威将军刘敬宣参军。
同年八月，为彭泽令。
此是陶渊明最后一次出仕。
是年冬，程氏妹（渊明之妹）卒于武昌，
陶渊明作《归去来兮辞》，
解印辞官，自此回归田园耕读生活。
终此一生，不复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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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的曲曲折折，
其实剖开来看，
也没有什么撼天动地、多不得了的跌宕起伏，
不过是他内心的迟疑不决、纠结难定。
像屈原的死而殉道，
像司马迁的不死而殉道，
陶渊明都没有那般的轰轰烈烈，或忍辱负重。
他的道，
是那么的受天地偏爱。
在有形与无形的万物之中，
在有迹可循与了无踪迹的心境之中，
在一朝一夕的洒扫尘除之间，
在一琴一书、一诗一酒里，
在白丁与鸿儒的往复交遊里，
在俯仰天地的正直坦荡中，
修得一份自然之道。
知去日不可追，来日亦不必期。
独自生活在生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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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归园田居的那些年岁，
一年复一年的寻常光景，
好似一日复一日的暮暮朝朝。
他与自己相处，与妻儿相处，
与邻人相处，与不多的友人相处。
最得自在的，还是与物相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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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年岁的经历，
从来不是以年月日的线索记载。
他把一屋一宇的局限完全抛开，
把季节时令气候全都忘了，
把所有束缚其心，甚至于身的，
统统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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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不蔽风日的环堵萧然，
疾病与天灾，战乱与时局，
全都离他远去。
浔阳柴桑的村头，
有个短褐穿结的老叟，
举止谈笑间，掩不住的风流俊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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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选择了。
同时他知道是为什么而选择。
同时他知道选择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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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住的宅边有五棵柳树。
他有一把无弦的琴。
他闲来也读《山海经》。
他《咏荆轲》“千载有馀情”。
有酒时他也乐于操办筵席，
无酒时他也醉在乡野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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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读书不求甚解，
漉酒的头巾还复戴上，
田里“草盛豆苗稀”，
他却“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
他守着他的至真至拙，
在战乱萧条的农村，
过着几千年都独一份的身与心相齐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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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的一些年岁，
他家中遭了火灾，宅院尽毁，不得已而迁居。
再后来的一些年岁，
战乱对农村的影响日益严重，
他家贫，贫至无以炊饮，为家中稚子，只得上门乞讨。
他大抵身体也不太好，
疾病与饥饿深刻地折磨着他的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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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贫病交加的时刻，
他也想到了死。
他给俨、俟、份、佚、佟写下书信，
言“汝等虽不同生，当思四海皆兄弟之义。”
他不断开导自己，亦开导着世人，
“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
他也有豪气干云，也有猛志四海，
终究是化在了从老得终、荣宠不惊的平凡岁月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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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来不太计较生活里的那些细节，
他的洒脱不是仗剑走天涯。
他从心底由衷地接受生老病死，
接受贫贱与富贵，
接受眼之所见耳之所闻的一切。
至于朝代更迭这样的世间小事，
至于一餐一食这样的人间大事，
于他都不过是寒来暑往的自然交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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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饮酒。饮很多的酒。
他饮下的那些酒，
不及刘伶的放浪形骸，
也不是后来李白的极度浪漫，
和苏轼的乐天达观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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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的酒，
从来都只是酒。
一如他和兰菊松竹的相处，
从来也只是和它们朝夕相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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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比简单更加的简单。
返璞归真。质朴无华。
他留给所有的后来人一个无比美好的桃花源，
好似他是桃花源的土著居民。
但世人从来都知道，
他生活的那个年代，
战乱与天灾一年频繁过一年。
他给那么多不得其志的有才之士，
提供一个南山客居。
他一个人，
给了无数人一个精神可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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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道三千中，
他那么坚定而执着地走在自己的路上。
他单纯地认真生活，
认真地单纯活着。
缘何天地独偏爱此子？
只为他独偏爱此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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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渊明，
字元亮，又名潜，世称“靖节先生”。
浔阳柴桑（今江西省九江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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