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爱人
很多年来,亚马逊雨林一直是我在地球上最想去的地方。
很多次看雨林纪录片时,都被一股强烈的感动、召唤和乡愁击中,仿佛那就是我最终极的灵魂家园。
不久前想到“如果生命所剩无几我想做什么”时,立刻冒出的答案,是“去到亚马逊雨林,死在那里”。
同时,我一直有点叶公好龙、近乡情怯,就是不太敢去,似乎是因为它对我的意义太重大太神圣,反而不敢轻易触碰,也似乎是害怕如果去了之后发现啥连结都没有,那世界上就再无神圣家园。
或者,更害怕的是,如果我真的连结到雨林的核心,我会想把我的生命献给她,从此住在那里,与她融为一体,舍弃外面的世界。
于是,第一次来巴西时,到了就要飞玛瑙斯(进雨林的门户城市)的时候,我丢了包丢了卡,用钱极其不方便,突然对回国归心似箭,于是落荒而逃。
在国内、泰国、欧洲晃悠了四个月,对巴西的思念从极其强烈到归于平淡,毕竟人要活在当下,而不是过去/未来和远方,平淡到我都怀疑我是不是真的非要回来不可。
但终于有一天清晰听见“我不用‘感觉’准备好,我已经准备好了”,听见后又再拖延了一阵子,终于某个时刻下定决心买了去玛瑙斯的机票。
但心情其实也一直很平淡。
当我终于到达玛瑙斯,有回到巴西的淡淡喜悦,但并没有立刻连结到大地妈妈或者雨林。
仿佛我就站在一个神圣入口,却看不见门在哪里。
来雨林之前,我也问了一些可能知道如何深度连结雨林和原住民部落的人,但都没有得到我感觉“对就是它了”的答案,我也没有去问更多人。
某种程度上,没有答案反而如释重负,我就可以只进行一场肤浅、安全、舒适的初次连结,而不用以全然赤裸的心冒一个大险。
几乎所有人都会说,想去不那么游客和商业化的雨林地带和原住民部落,但实际上,我们就只是个游客,我们凭什么去到不那么游客的地方?我们来去匆匆,和这片土地与人民并没有任何深度的连结,除了钱也给不了别的贡献,凭什么有不那么商业化的体验?
我总感觉要真正连上雨林,是需要通过考验、被雨林选择的。
而我并不知道这个具体的考验或者被选的资格是什么。
这一次,我报了三个常规旅游团,两个一日游,一个在雨林里住一晚的两日游,三个团之间都留出一天在玛瑙斯市内休息和工作。
第一个团,看两河交界、钓食人鱼、看粉海豚、看部落歌舞表演,我对它没啥期待,只把它当成一个热身。
然而,原本以为可能很商业很肤浅的部落歌舞表演,却意外击中了我。
当笛声响起,我立刻眼眶湿润,仿佛回到了身为雨林原住民的前世。
一种非常古老的连结感。好像,我来地球的第一世,就是在雨林深处。
当原住民阿姨给我画上脸,我也清晰看见,这就是我。
我平常笑比不笑好看,但有部落面绘时,不笑才是最对的样子。
像是前世雨林勇士(warrior)的样子。
安静的,坚毅的,强大的,古老的。
在雨林里,生存条件是极其艰苦的,自然是无比严酷的,一点也不浪漫,很多原住民的灵性与艺术传统,也都关于向自然祈祷收获更多猎物吃饱肚子这样的基本生存。
但又不止是麻木地生存。
也许正因为活下来这件最基本的事,都要仰仗和神性和自然的深度连结,灵性和生存,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体的。
原住民万物有灵万物相连的宇宙观,大概也是因为,他们的生活,就是每时每刻在最野性的自然里,无比清晰地经历着万物相连。生态系统里的任意一环受损,所有生灵都会跟着受伤。
第一次吃亚马逊特产tambaqui鱼,脑子里立刻大喊“太好吃了吧,我不想走了”,但实际上,它的味道并没有很出色,而是在能量与情绪层面上非常像家,非常亲切和滋养,好像就是我前世吃了一辈子的食物。于是,接下来几天,我基本每天都吃它。
其实,我并不喜欢特意搞很多前世回溯,因为觉得很容易搞出很多让头脑攀附的戏剧化故事,只是加强小我的特别感幻象,并不真的能让今生活得更清醒。
但雨林给我的强烈前世感,没有任何刻意的回溯,也没有太多具体的故事,就是一种活生生的,在当下“忆起”的感觉。
第二个一日游,去瀑布和湖,其中有一个点,是我在电影里见过的,当男主走进神圣瀑布,女萨满在他身后吹笛、帮他进入出神(trance)状态看见内心深处,我立刻浑身过电。
当我看到可以去那里,当然立刻报了名。
但真的到达的时候却……
首先,这是旱季,而且今年旱季特别旱,所以,没有瀑布,只有极细的水流滴答而下。
其次,旅游团一群人叽叽喳喳个不停,我并没有可以屏蔽一切干扰的极强冥想品质,所以想安静冥想感受一会儿都进入不了状态。
而且,导游说旱季没水不用带泳衣拖鞋毛巾这些,但要走到中心还是要蹚水的,而我能用来擦干脚的纸巾已经在上一个点用完了,就不想脱运动鞋弄湿脚,走到那个“看不见的瀑布”下方的点了。
于是就这么毫无连结地到此一游,并且在离开的路上继续觉得旅游团实在是太吵了,我都听不见雨林本身了。
但下一个点有惊喜,是水流丰沛的瀑布,可以进去冲瀑——
其实我平常并不怎么爱玩水,但一到巴西就不一样了。
瀑布的水流很强,打在身上结结实实,但鼓起勇气(有人拉着),脑袋穿过水流,就会进入一个空间,水流这时候打在更能承重的背上,头在瀑布和瀑布壁之间的宁静空间里,水流顺着头发流下,在脸庞四周形成一个迷你瀑布,鼻子可以正常呼吸,这个小小的秘密空间里,有着无边的甜美寂静。
你小时候(或者现在也是)有没有幻想过一个与世隔绝的、只属于你的、世界上其他一切都消失、只有一片甜美宁静的魔法小空间?
它可能就在瀑布水流和瀑布壁之间。
冲完瀑布神清气爽,整个人都更加打开,之前连不上第一个点的沮丧一扫而空,突然又觉得自己是一个爱阳光、爱自然、爱玩水的快乐巴西人了。
冲瀑布在很多不同的文化/宗教/灵性传统里,都是一种净化疗愈仪式,我真的每次冲瀑布都会有一种“更新”感。
进雨林的两日游,从玛瑙斯先坐车,再坐船,再坐车,再坐船,进入一片手机失去信号的地带,入住Juma湖畔的客栈。
当我坐在快艇上,驶入雨林间,好像和纪录片里深深打动我的画面有点相似,但我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好像,这也只不过和随便哪一片美丽的大自然一样。
也许是因为这是旱季,水很低,和雨季是完全不同的样子。
也许因为雨林无比广袤,每个具体地点的能量都不一样。
也许纪录片是艺术化的生活,拍得比现实更动人。
也许是因为没有跟对的部落连接上。
也许,我之前的担心是真的——我对雨林的至深乡愁,只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浪漫化想象。
也许,只是时机未到。
但如果放掉我之前对雨林的强烈情感,只是着眼当下,一切又是如此地美丽。
高光时刻,是人生第一次在湖水里漂浮着看日落。穿上救生衣,毫不费力地漂着,可以仰面朝上看天空,或者肚皮朝下看晚霞。水的表层温暖,下面微凉,总体是非常舒适的。
我们生命的最初,泡在母亲子宫里的羊水中。
在美丽的自然中,泡在温暖的水里,仿佛又成为了赤子。
被水拥抱,被水承托。
是大地妈妈的小宝宝呀。
漂浮着的我,听见了一个声音:
第二天,向导带我们在雨林里行走,做一些讲解,还给大家尝了据说味道像椰子的活虫子(我没吃)。
我依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最大的感觉是,太他妈热了,热到只想赶紧结束。
回到玛瑙斯的第二天,我自己去了MUSA,离市中心只有半小时车程,是一片有所规划与介绍的雨林,算是一座博物馆/植物园。
其实之前我就来了一次,结果发现闭园前一小时就不能进园了,扑了个空,但沿着边缘走,也能看一看繁茂的雨林,而驻足凝望时,莫名开始落泪,心轮被爱的振动击中。
第二次提早些来,终于有机会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和雨林在一起,远离叽叽喳喳的人群,听鸟叫虫鸣和一片寂静。
好甜美好甜美的寂静。
最神奇的,是这里有一座高高的观景塔,慢慢爬上去,俯瞰雨林,瞬间激活了像是前世作为雨林里的一只鸟的记忆。
和雨林的初次相遇,有一种朦胧模糊感。
有感动,有泪水,有喜悦,有寂静,有前世记忆激活感,但一切又远远没有全然展开、清晰呈现。
也许,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会再从其他地方比如秘鲁进雨林,走更深,呆更久。
也许,这一切是在告诉我,前世已经过去了,世上也并不存在一个非要回去不可的神圣家园,家园和神性就在每一个此时此地。
比如这个当下,我在里约,大雨滂沱,窗外是一大片丑丑的钢筋水泥建筑。
但我知道,在离这些丑丑的建筑不远的地方,是丰沛、多汁、美得嚣张霸道、生生不息的大自然。
里约美得完全不负“上帝在第七天创造了里约”的盛赞,之后另起一篇分享。
愿你总与家园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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