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方式
朱美芳
又是一年岁末。商场里挂满了节日的装饰，提醒着人们新年的脚步日益临近。我漫步在男装区，兴冲冲地拿着选好的衣服让父亲试穿，可当记忆中熟悉的尺码忽然变得宽大，再抬头看到父亲稀疏的头发、不再挺直的脊背和那双布满裂纹干枯的双手.....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父亲，真的老了......记忆中的父亲总是那么高大，那么强壮，那么无所不能，仿佛能扛起整个世界.......
父亲读过几年初中，虽然成绩优秀，却因那个年代成分的问题（推荐上大学），而失去了上学的机会。小时候常听人谈起父亲是如何得聪明，成绩是如何得优异。每次考试，老师在黑板上抄题，题抄完了，父亲的答案也写好了。回回第一个交卷，回回一百。这让小时候的我感到很不可思议，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以父亲为“榜样”，每次考试都第一个交卷。虽然我不能保证每次一百，但我能保证每次第一。渐渐的，我享受上了那种被人羡慕，被人仰视的目光。在其他同学错愕的表情中，在老师看完卷子后颔首微笑中，自信地踏上讲台而后潇洒地离去。
许是因自己未能上大学造成的遗憾，父亲对我们的学习甚是重视。每次开学前，父亲总会亲自折粉连纸为我们订本子。一张大纸折好、拆割、翻面，再找几张挂历或报纸作为本皮，然后在炕沿上敦齐，用锥子开孔，再用纸箱上的塑料封条装订，最后用砂纸打磨。到此，或大或小、厚薄不同的本子在父亲宽大的手掌中诞生了。每次开学，我的本子总是同学们羡慕的对象，如同一件艺术品，厚薄合适，边缘整齐，美观平整。
我要进城上初中了。这个在别人看来疯狂的举动，在当时那个闭塞的小山村引起了轰动。有人说：“姑娘家的，找个婆家嫁了就好了，供什么书？”有人说：“我挣着‘财政拨款’都供不起，你拿什么供书？”我不知道，当时这些说法是否让父亲供我念书的念头动摇过，但是却让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读书，为父亲争口气！
就这样，我怀揣着父亲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借来的二百块钱，踏上了进城求学的道路。那时的我家境贫寒，生活里的每一分钱都需要精打细算，用于最迫切的需要。每当体育课上，同学们纷纷换上色彩鲜艳、轻便舒适的运动鞋在操场上奔跑嬉戏时，我的心里总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与渴望。而我的脚上总是穿着那双妈妈做的已经洗的发白，边缘磨损的布鞋。直到有一次体育课，它也罢工了，鞋把上的扣子不知掉到了哪里，我总不能趿拉着脚后跟去上体育课吧？不得已，只好拿出亲戚给我的一双有跟的旧皮鞋（也是我唯一换洗的鞋子）去上体育课。却没想到刚跑到一半，鞋跟就突然宣布“独立”，留在了操场上。而我则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失衡尴尬地跳着逃离操场。我不记得那天我是如何回到宿舍的，只记得耳边男同学的哄笑声和风的嘲笑声......
就是这种时时刻刻捉襟见肘的生活，让我更加坚定，努力去学习。因为我明白，即使条件有限也不能放弃对梦想的追逐和对生活的热爱。而物质生活的贫瘠也让我学会了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我开始意识到，真正的富有不在于你拥有什么，而在于你如何看待自己所没有的，以及如何用知识和智慧去创造属于自己的价值。
终于，初中毕业后，我迎来了人生中又一个重要时刻——收到了五寨师范的录取通知书。那一刻，父亲比我还要激动，因为在他看来，收到五寨师范的录通知书就相当于拥有了一个“铁饭碗”。他拿着录取通知书在村子里走来走去，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他女儿考上了。他的脸上洋溢着无法掩饰的骄傲与喜悦，仿佛那是他一生中最辉煌的成就。那一刻，我看到了父亲眼中的光芒，那是对未来的憧憬，也是对我深深的期望。
开学的日子到了，父亲怀揣着从亲戚朋友家七拼八凑借来的学费，陪我一起踏上了前往学校的火车。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坐火车，听着耳边咔嚓、咔嚓车轮滚动的声音和火车鸣笛的声音。看着窗外一块块田地、一排排树木、一座座山峦轮番滚动着的画面，我的内心充满了对未来的期望。正想问问父亲，这是否也是他第一次坐火车？一扭头，却看到父亲趴在火车的小桌上睡着了。他的脸紧紧地贴着桌板，口水顺着嘴角流下，眉头少见地舒展开来，睡得是那样沉，那样的沉....那一刻，我的心被深深的触动了。自从收到录取通知书，父亲虽然高兴，却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我从未见到过父亲如此疲惫不堪的样子！在我的记忆中，他总有走不完的路，干不完的活，使不完的力气......
中师三年，除了学业，我把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泡在了图书馆。我参加了合唱团，成了文艺委员；加入了学生会，积极地参加了学校各类征文、朗诵、演讲等比赛，为的就是每年能够拿到“校级优秀学生”的奖学金，去减轻父亲肩上的担子。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未能如愿地继续我的学业。由于父亲眼界受限和重男轻女的思想作祟，我早早地踏入了社会的大门。在他的意识里，一个女孩儿有碗饭就不错了，念什么大学？早早出来工作，贴补家用才是正事。而他接下来要做的是尽力供我弟弟上大学。就这样我带着遗憾离开了校园，开始了我的打工生涯，用自己微薄的工资助父亲供弟弟读完了大学。
如今回望这段历程，除了深埋心底的那点遗憾，我没有怨恨，只有对父亲深深的感激之情。父亲的观念源于他生活的时代和环境，那是他无法轻易摆脱的枷锁。尽管他当时的决定曾让我心痛，让我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但我也逐渐明白，每一个决定背后都有其复杂的背景和原因。父亲用他的方式尽力为我们这个家撑起了一片天，尽管他的方式并不完美。
早早出来工作的我，经历了许多人生的酸甜苦辣。从最初的迷茫和不适应，到后来的逐渐成长和独立，每一步都凝聚着我的汗水和泪水。但也正是这些经历让我更加坚韧和勇敢，也让我更加珍惜现在所拥有的一切。
如今，我拥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一个温馨的家庭，以及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这些成就虽然并非完全归功于父亲，但他的爱和支持始终是我前行道路上的重要动力，他教会了我责任与担当，让我在面对困难时能够迎难而上；他用自己的行动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坚持和毅力，让我更加感激他为这个家付出的一辈子的辛劳，更让我明白爱是付出更是取舍。
我会带着这份感激和勇气继续前行，为自己和家人创造更加美好的未来，也会用自己的方式为父亲撑起一片天！
作者简介
朱美芳，山西宁武人，从事教育工作。宁武县作家协会会员。性恬静，好诗书，爱山水之清幽；喜品茗之沁香。平生所愿，以墨绘景，以笔抒情，以文会友。
编委会主任：付彦云
编委会副主任：刘二龙 刘强
本期审核：张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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