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南滨路生活是跟随南滨路的延伸展开的。2002年,南滨路正从长江大桥顺着江流朝龙门浩方向铺展过去,沿路像出疹子一样冒出了高高低低的食肆和酒吧。副刊编辑李元胜喜欢邀约一群据说是诗人的人在南滨路一家叫作“康桑林”的酒吧啸聚。有一次他略显忧伤地说:“我都40岁了,难以想象,我都40岁了。”其实,40岁时的李元胜,生活是单纯的,40岁以后他离南滨路就远了。
南滨路延伸至龙门浩,路边多了“夜啤酒”。“夜啤酒”开到深夜,南滨路的灯火也就亮到深夜。一帮子文学青年——现在他们老了——在扮演完文员、教师、工人、干部、保安等角色后,聚在路边的木桌前,就着烧腊,饮本地的纯生,谈天下的文章。不时有抱着吉他的少男少女,把点歌单伸到饮者脸前二十厘米的地方,说十元一曲,央求着食客点歌助兴。常聚的人有银行职员欧阳斌、无业诗人吴岩松、校报编辑刘清泉、杂志老总大车、酒吧老板董继平。我们称董继平为“董老”,那时董老年轻得很,称其为“老”,单纯表示景仰。因同饮者中有赵瑜、沈利、花非花(原谅我只知道她的笔名)、西叶、金铃子、白月等一众美女。欧阳斌等人醉得快,某次饮罢,众人正在散去,欧阳斌却轰然倒地。他就势在人行道中间拦路摆成一个“大”字,嘴里说着像诗句一样的胡话。他硕大的身体伸展在大地上,像一头醉倒的壮牛,拉扯不动。我叫来一个抱吉他的姑娘,咬咬牙递上一张大钞票,说,一直唱吧,唱到他醒。在钞票的额度快用尽时,他站起来,摇晃着走了。
说到龙门浩,想到另一事。摄影家黄静薇——圈内更为熟知的称呼是“大妹”——拍一组文化人的肖像,已经拍了李钢、李海洲、宋炜、刘太亨、何房子等人,约我也拍。她说,去龙门浩拍。她说,你撑一把伞,走在龙门浩老街,会拍出有故事的感觉。那一组照片拍出了有故事的感觉,但没有把我拍得很帅,所以我很少示人。那时龙门浩老街尚未拆迁改造,居民把水槽建在门侧,街角有用竹篱笆圈养的土鸡,黄狗在石板路上走走停停,宽敞处有竹竿晾晒的内衣内裤,上完石梯子有一家需要排队才吃得上的豆花鲫鱼。改造之后的龙门浩很敞亮,很文气,但我偶尔会怀念旧时鸡犬之声相闻的龙门浩。
南滨路延伸到弹子石,我的生活也跟着到了弹子石。弹子石以远是南滨路在建的第二期工程工地,走过泥泞的弹子石河街——已经是工地的一部分——是孤零零的法国水师兵营。虽然南滨路还没有修到近前,但水师兵营里的咖啡吧倒是没有消停过。喜欢装神弄鬼的文人雅士会来这里“打卡”,当然,那时还没有“打卡”这个说法。我在咖啡吧二楼的露台上与诗友喝过咖啡,露台俯瞰长江,江水浩荡,江轮鸣着汽笛穿梭而过。这是我记忆中最好的南滨路时光。
南滨路再往前延伸,我所效力的出版集团就从袁家岗迁来,落脚在南滨路上的王家沱片区,我从南滨路的游客变成了南滨路的主人,有更多的时间和兴趣来熟悉这个地方。迁来此地已整整十年,我穿行馆舍,游走街巷,走着走着,老街老屋就消失了,像一次没有归路的出行,心里有了不小的失落。人老了,就怀旧;但未来是年轻人的,他们需要新的风景来供他们年老后怀旧。我是明白其间的道理的。最远的一次,我步行四公里路到南滨路东端,那是以前的涂山公社红星大队,靠江那一大片叫沙溪,2006年改名为洋人街,现在又换了长嘉外滩这个新的地名,那里正在打造第四代住宅小区。住宅都到第四代了,我的南滨路生活变换新的内容,也就可以接受了。
(作者单位:重庆新华出版集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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