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咖秀:TOPic内部的不定期分享,大致以月度为周期邀请行业内的前辈进行线下主题分享、问题交流。经过分享嘉宾同意后,将分享内容整理、沉淀并与行业伙伴们共享。
本期嘉宾:丁雨晨
戏剧出身的丁雨晨,注重人物性格细腻的描述和叙事,擅长把握年轻人的趣味。
作品覆盖类型:人文、脑洞、情感,具有个人独特的美学风格,始终致力于构建影像里的奇观世界,短片代表作:《老杜》、《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转账》
2023年,是丁雨晨成为广告导演的第十年。
他产生了一个疑问,“广告导演,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导演?”
回顾拍广告的这些年,他把这段经历称作“一场有预谋的神游”,这也成为了本次大咖秀的分享主题。
以下为丁雨晨分享的内容整理,为导演的表述:
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很难和家里人解释我的职业,特别是一些较为年长的家长和亲戚。他们会很费解,有时会以为是在录节目,或者是照相。当他们在和其他人聊到我的职业,也会表述得很模糊,于是我也开始怀疑他们到底在不在乎我是从事什么职业的。
但回过头来看,我好像也很难真正地认清广告导演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所以,我想以我十年的从业经历里的几个时间节点,来分享一下为什么我会成为一个看起来“不受控”的广告导演。
被客户赞助的艺术家
2013年,我拍了人生当中的第一条片。
那是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在那之前我从来没有拍过片。
虽然我在大学时读的是编导专业,但我是从播音系转到编导系的。我在大学期间,没有做过任何跟播音或者编导有关的任何工作,相反,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在排话剧。
所以当有一位老师突然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去拍一个片子,我自己都觉得很奇怪,怎么会有人找我拍片。然后我就去拍了,它是一个16分钟的房地产的广告微电影,在当时也是很流行的(形式)。
我觉得像我这一代的导演,其实最得力于技术的迭代。
当时,大家就开始拿着5DII开始到处拍摄,与此同时,也萌发了各种各样的微电影的需求。
在那个阶段,我认为我是一个被赞助的艺术家,因为我拍的好多广告,都没有什么要求,更别说PPM了。就是客户给一个主题,只要能拍出来就行。
这种在现在看起来荒蛮的创作模式,是我的底色,即它不是一个自我表达,它是服务于商业基础之上,只不过是看起来没有那么多的管束。
创意和策划
互联网时代,其实也给了我们这一批导演更多的机会,让我们有大量的影片去训练。
比起一些导演前辈们可能需要十几年、二十几年才有机会真正地去把控创作来说,互联网和数字化给了我们大量的创作机会去摸门道。
后来,在杭州拍片,创意和制作一般都在一家公司,相当于就是一家制作公司直接跟客户提报项目。
在当时的情况下,广告创作是缺乏梳理、策略的。但按盘古开天辟地来聊的话,它对我来说是个蒙昧的启蒙时代,客户开始有了一些要求,包括对于策略梳理上的需求,而不是一上来就说我要拍个片子。
当然,这其实也是我在上一个阶段所期待的,在那个阶段我就比较清醒地意识到时常感到无力的原因。品牌需要在策略的辅助下去做品牌建设,包括拍广告。我也开始期待跟一些更大的、有品牌建设的品牌去合作,那样我也就可以从品牌的内容上去挖掘我到底要拍什么。
在这个阶段,我们没有办法和专业的创意公司合作,我的角色开始兼具了创意和策划,我们需要自己解构客户的需求,再去修正创意。在这当中,我被前端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这时候,还是没有PPM的,反反复复、无法被确认的细节给现场拍摄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和不确定性。
原来我是个工头
第三个阶段,我终于来到了我心目中的圣地:上海。这时候我发现,我既不是被客户赞助的艺术家,也不是创意、策划。我就是个工头,带领一帮兄弟,给他们分配任务,拿着PPM的图纸进行拼装,在前中后期,各个环节,一通指手画脚。
第三个阶段其实我挺不适应的。
反智的造反派
于是来到我的第四个阶段,反智的造反派,就是别人让我干啥我偏不干啥,因为前阶段的很多时候已经偏离了我对表达的想象,所以我开始抱持着怀疑的态度去思考每次任务背后的动机,思考它是否正义。
我们到底是对内容服务,还是对某一个具体的人、领导服务,这样的怀疑,是我反叛的根源。
2020年疫情期间,我们有了更多的时间进入到一个项目,那一年我做的所有项目都有了足够的时间来打磨,但我又进入了新的虚无主义。
我此前的虚无主义是,我不理解产品的人在讲什么,通过长期的项目,我开始进入了一个跟品牌真正做产品沟通的语境,然后发现了一个更复杂的事情。当我们在品牌外部,围城之外,我们总觉得围城里面的人知道答案,他会告诉我们。但实际上,当我们真正进入到围城内部,又发现大家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我们和品牌开始拥有了共同的命题,来做一个共同的表达,就像等待戈多,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在等他,但他到底是谁,从来没有一个人说得明白。
当我发现商业诉求并不是一个人能说得明白时,这样的虚无主义让我更加搞不清楚广告导演到底是干什么了,好像把我过往的所有认知都推翻了。
丁雨晨:在你的认知里,广告导演是什么样的?
谢谢(TOPic & 赤 厂牌主理人):我们在日常会看各种各样的片子,同时在脑海当中去还原脚本原始的样子。还原完了之后,还会在心里划分哪一些事导演加的分、哪一些是演员或者后期加的分。
在我理解,导演是要为一个很平的脚本进行重新演绎,或者是脚本本身有很好的基础,在演绎的时候将它更好地施展和呈现出来。当然可能也有一些脚本,一看到,就让人绝望了。
这是我理解的导演的工作,总结来说就是,在理性和感性加持下的、会艺术的职业经理人。
丁雨晨:有艺术感的职业经理人,其实也是我对自己的一个认知。我觉得导演就像一个非常复杂的工种,又得下工地,同时还得做笔头的工作,内心深处可能还有得有一些阳春白雪。
其实我还是总结不出广告导演应该是什么样子,我只能分享在这个过程当中我经历的4件事情,带给我的瞬间感悟。
第一件事,去年我经历了一次40天、18个拍摄日的项目,还有我花了两年时间、筹备了半年的另一个项目,在这些长线的拍摄经历里,我突然对工作有了生活感。
在项目之后,我写“事故多了,所以有了故事”。我也突然有了一个感受,我反对的不是在这份工作中我认识的、和我相处的一切,我反对的是一种消极的态度,反对的是没有生命感。
所以我觉得对我来说,去定义导演到底是什么,不是很重要,甚至我不希望我自己是按照一个导演的身份参与到一个创作当中去的,不应该是坐在监视器前,而是应该深入到创作当中去,去拥抱生命力。这一点是我到目前为止都很感谢这个职业的原因,也是和自我和解的一个点。
这是我的第一件事,和自己和解。
第二件事,我曾无意中从广告的圈圈里踏出,在网络上、在不同文化的人们的口中,看到、听到了不同的反馈,我感觉到了和人的连接。
有一天,我在网络上收到了一条私信,对方表示,他刚刚经历了父亲的离世,而他刚出生几个月的女儿,仅仅和父亲通过视频见过一面,看了这支片子(《放焰火》)感到很触动,很感谢这支片子。
那一刻我感受到“跟人产生连接”这件事,是创作的一个巨大的魅力。
创作就是要跟人产生连接,无论是电影也好,广告也罢。如果要从这个纬度重新定义导演的话,前面说的第一件事是和世界连接,第二件事可以归为和人连接,第三件事,则是跟真实创作的深入连接。
此前我偶然听到过这么一个说法,“广告不拍戏,只拍镜头”,当时我不是很理解,镜头凑起来不也是戏吗?但当我以剧本的格式拍完一支影片后,我才开始理解拍戏跟镜头的区别。
镜头是戏顺出来的,而不是镜头去规定戏,这是最根本的区别。在广告的逻辑里,说的都是动作,他从这走过来,他怎么走过来。但在戏的逻辑里这属于演员,他带着这个人物怎么走过来。广告其实只是需要演员完成这个动作,而戏的目的不是演员靠某个动作走出来的,也不是景别卡出来的,而是戏剧的前后连接,它是文字带来的。
所以在这样的经历里,我开始反观此前的创作模式。
就我个人而言,我比较倾向于文字的格式来创作,因为所有的连接、逻辑都发生在文字当中。镜头,它其实是在看图说话,但这一次的经历会让我反观此前的创作模式,我反而会更加往文字深处探索,什么是演员赋予人物的,什么是剧本赋予拍摄的,戏又从哪里来,这是我觉得导演应该钻到文字里面去探索的部分。
第三件事,就是我自己的标志,一件我穿了10年的衣服,很多熟悉我的朋友都会说这是我的战袍。当我穿上它,经常跟我一起拍片的朋友,只要看到我穿这件衣服,就知道今天一定很苦,完蛋了。
这件衣服其实是一件非常普通的文化衫,是我的一位朋友去京都旅游的时候给我们几个哥们买的。当时我觉得它的寓意很好,“一番”就是第一流的意思,作为一个完全不入流的新人导演,怀揣着要做第一流的愿望去拍片,这对我来说是一种鼓舞,鼓励着我去寻找自我坐标。
第四件事,叫狂想,我觉得如果拍摄中没有一点狂想、都在拍特别熟悉的东西的话,其实会特别无聊,我一定要有那种觉得办不到的东西。
比方说,这次我们在印尼婆罗摩火山顶搭了一个实验室,这件事就像在西湖边、三潭印月搭了一个房子一样,是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行为。但是它实现了,而且效果特别好。
综上所述,一路走来,我推翻了很多对于导演本身的认知,到现在为止,我的认知也不是对导演这个角色做出什么样的定义,我觉得它更多是一种“人之于人”之后的生活态度,它也带给了我一种比较习惯的、舒适的生活方式。就比如,它让我像一个吉普赛人一样生活,到处地游牧。广告导演,它其实需要把对当下的认知、热情、思考、痛苦、爱都注入其中,成为文本之外的东西。这也是为什么即便是同一个命题由不同的人来做会有不同的结果,因为这是文字之外的东西,一种类似于染色的感觉。
回到商业表达这个问题上来说,广告的本质是什么?其实我也没有答案,但是我觉得在这个过程当中,我是在提供一种服务,但这种服务不是臣服于一个创意或者客户,也不是要臣服于一堆钱、名声或者说所谓的好作品。
当然,我也一直在继续学习一个课题,就是怎么去平衡产品逻辑和自然逻辑。自然逻辑就是人渴了要喝水、累了要睡觉,它不会因为产品的出现而改变,不会因为一个产品出现就不用吃饭睡觉了,这是不对的。但是这同时又是商业表达很重要的核心,如何平衡这两件事,我也在一直寻找答案。
最后,再谈到技巧、表达形式、美学等内容之外的东西,因为我们永远喜欢璞玉,而不是一块打磨得很精细的玻璃。
如何成为一个更好的广告导演?
在前期,要经历疑问、质问、反问。疑问,有的来自于产品,但对我来说更多可能来自于对人的疑问,即我什么需要它。过程中当产品逻辑替换了人的真实逻辑时,就会带来质问,于是开始反问有没有可能成为别的样子。当问无可问的时候,所有的问题就解决了,或者说所有问题都被推翻了,前期就完成了。
在拍摄过程中,是一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状态。其实我觉得做选择的时候都是颤颤巍巍的,因为当你做出了一个选择,必然带来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蝴蝶效应,就可能产生无法收场的局面。在做选择的同时,还要在合理范围内兼顾肆意妄为跟天马行空,否则就变得没有想象力,没有狂想就没有浪漫和吸引力。这就是在两个极端里,控制和失控之间的极限拉扯,松弛和紧绷之后,得到一个稳定跟平衡后,中期就完成了。
到后期的时候,就会面对拍摄中的遗憾,意见相左时的各自为阵,这时就可能会经历愤怒,当看到一个好的结果的时候又可能会兴奋。在兴奋、失望、愤怒反复之后,就会进入麻木的状态。就像是,去年我看《老杜》,除了在脚本和现场阶段有过感动之外,到后期就几乎没有一秒感动,情绪已经被掏空了,过程中只会感觉对或者不对,只是在衡量后期到底有没有尽力,完全没法去感受片子本身了。直到过了很久之后,我和我妈一起看的时候,我才再次被触动。
所以归根结底,广告导演到底是什么样的,我的回答还是不知道,但是能在过程中忘了自己的角色,活下当下,我觉得是一件更好的事情。
赵斐(TOPic & 斐 厂牌主理人):我原来对广告导演的理解或者说想象是,导演是跟我们共同走一段路的人,比如说我今天要爬山,他能够在过程中给我们支援;如果要过河,他能会划桨或者能辨认水流;要种树的话,他能帮我们找到最合适的土壤。但是听完丁导的分享,我也有了一些新的看法。我们都是拥有一技之长的人,所以我们才会合作,在此基础上,有没有生命力成为广告导演的更加进阶的标准。
李雪Snow(TOPic 创始人&CEO):听完分享我的感受是,丁导是个感受型的人,拍片是他的生活方式,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感受到“鲜活地活着”的方式。
而且我觉得丁导很真诚,他之所以能成为今天的样子,是因为他在用他的生命拍片。我们常感慨说,为什么我们不能拥有了不起的作品,原因可能还是我们做得不够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