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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纪事》系列（之四十五）
文/董秀娜
开篇语
天还没亮，只听得一阵鞭炮声打破了山村的宁静，我被惊醒了。原来，村里老王家儿子结婚，这会儿已经把新娘子接回来了。问为什么那么早？村里人说，今天这条街上有两家娶媳妇，按照蓟县的风俗，谁家能赶在前头谁家就能取个吉利，老王家的新娘子家在平原地区的邦均镇，来回有100多里的路，因此半夜接新娘的车就出门了，否则就会被另一家抢了先。
秋天是山里人一年中最好的日子，所有的果实都到了收获的季节，该存的存、该卖的卖，不管多少每天都有进账，人们的心情都很好。因此，很多人愿意把结婚这样的喜事也安排在秋天。在山里人的眼中看来，儿女大了，如同树上的果实熟了一样，必须及早收获。结婚是天大的事，耽误不得，而且总是要往前赶，越早越好，否则，“耽误了儿子，连孙子也耽误了”。
因此，山里的女孩子20岁不过，家里就开始张罗“相人（蓟县土语：相亲）”，男孩子如果到二十四五岁还没处对象，爹妈就会火急上房。因为一辈辈都结婚早，村里不少人刚刚40几岁就已经有了“孙伙计”，还不到60岁就已经“四世同堂”了。拿他们的话说，“俺们三代就比你们城里多出一辈人。”
可能是由于结婚早，还不懂什么是爱情，有时山里人的婚姻也常会出现“危机”，老张家就是一例。老张的大儿子20岁就结婚了，娶的是离家10多里的下营镇的姑娘。在村里人的眼里，一个姑娘从镇里嫁到村里，怎么说也算“下嫁”，总觉得自己是“高就”了。果然，结婚没几年就出了事，女人看不上男人，跟一个到村里帮工的外乡人走了。因为这样的事在山里常有，男人也就自认倒霉。再娶一个也没那条件，只好一个人带着个幼小的儿子过日子。
一晃就是10多年，前两年，女人突然又回到了山里。原来，她在外边跟人家混得不好，日子过的不咋地，又想回到山里男人这里来。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男人也就同意了。但女人最终没能回到男人身边，因为，此时他们的儿子已经结婚，儿子媳妇（蓟县土语：儿媳妇）不同意。
村里人都觉得儿子媳妇的话说得有理。当初儿子那么小、正需要亲娘的时候你都忍心离他而去，你就是个没人味儿的人，这样的人当我的婆婆让我孝顺？不中（蓟县土语：不行）！
在山里人家，儿媳妇的地位很高，说话是算数的。要想家里没矛盾，后半辈子舒坦，就得听儿媳妇的话。女人自觉没趣，不久便离开了山村。男人只好放弃了“主权”，虽然脸上看上去没啥变化，但心里却如同一池静水被人丢进了一块石头，免不了有些七上八下，泛起涟漪。
谁知，没过多久，喜讯传来，老张家喜事临门，亲家公要娶亲家奶。我听了半天，怎么也闹不懂这究竟是什么关系。山里人见状，哈哈大笑。你们城里人傻啊，这都不懂？这样的事情在山里常有，儿子的爹娶了媳妇的妈，公公兼“岳父”，亲妈兼“婆婆”，老夫妻俩的儿女也是夫妻俩！
啊？原来是这样！这不是“近亲结婚”吗？这样的关系好处吗？听了我的话，山里人更笑得厉害，啥“近亲结婚”？别看“近”，可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这叫“亲上加亲”，媳妇婆婆没矛盾，好伺候，关系也好相处。
没过多久，老张儿媳妇的娘真的来到山里，跟男人组成一个温暖的家。男人和儿子上山经营地树，媳妇和妈在家种菜、养鸡、做饭，一家人其乐融融，日子过得很好。去年，儿媳妇又生下个大胖孙子，让村里人羡慕不已。他们说：“啥叫‘和谐’？老张家才是真正的‘和谐’：亲家奶嫁给亲家公！”
这几年煤价下降，山里很多人家都安装了土暖气，屋里的温度能达到10多度。可朋友三嫂不行，她可舍不得。无论天气多冷，她家取暖只靠烧大炕和晒太阳。烧炕能兼烧水做饭，一举两得，柴禾不用花钱买；阳光是免费的。但真的冷起来，这两种取暖方法都起不了太大作用，三嫂只好盘腿坐在炕头，抱一床棉被围着。因此，三嫂的“梦”就是能像城里人一样住上有暖气的房子。一位农家院的客人对她说：“这还不容易？到城里当保姆！”
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三嫂拍着大腿：“我咋就没想到？”急忙找到村副书记小王。年轻人会上网，小王打开电脑就帮三嫂上了赶集网。没想到，一天之后就有人联系，并约定在东站见面。
村里妇女听说这事炸了锅，个个吓得不行，你一个乡下女人要去城里的火车站跟陌生人见面？天啊，要遇上坏人咋办？命就没了！三嫂摇摇头：“我不怕！”说着，简单收拾了行李，买张火车票，进城了。
下了火车，三嫂被“陌生人”带到了北塘附近的一个新小区。“活儿”就是伺候一位80岁的老太太。老人曾得过半身不遂，已基本恢复，只是身体有点不方便。一个独单，老人住卧室，三嫂住厅里。
一个月以后，我们接到了三嫂打来的电话。她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她在城里的日子：月头主家发了3000元的工资，中介拿走300元，说好以后就是每月3000了。“我已经过上了城里人的生活！屋子里有暖气，不挨冻了，想啥时洗澡就啥时洗澡！海鱼比俺那里的水库鱼好吃多了！我是每天给自己做饭，顺便给老太太多做点，没事就看电视……”
唯一让三嫂不太适应的是一年只有11天假，其他日子只要休假就扣工资。想想老伴儿身体不好，地里活儿多，在外的儿子过年还要回家，全年11天假咋个休法？可想到自己在城里不受累还多挣钱，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心里也就释然了。
过了些天，三嫂说她学会了“智斗”。原来，老人的女儿送来了橙子，三嫂切开，端上。老人客气地说：“你也吃吧！”山里人多实在，三嫂真的拿起一块吃了。可她马上发现老人一脸不高兴，还把剩下的橙子端进了里屋。三嫂心想：原来城里人这么小气！你知道谁送来的啥水果？我吃几个，你能知道？
两个月过去了，三嫂说她还没下过楼。我们大吃一惊，问她为啥？她说，没有下楼的理由，菜有人买来，垃圾有人带走，再说，主家也不给钥匙……
我们在电话这边哈哈大笑，三嫂在电话那边却一声不吭。过了一会儿，才说：“儿子媳妇就要回家过年了，我想回家……”
临走的那天，三嫂收拾起自己的背包，其实里边只是几件替洗的衣裳。老太太挪动着笨重的身子，一直盯着三嫂，唯恐她装走了其他的东西。“你打开包，让我看看！”老太太说。
反正也要走了，也不打算回来了，三嫂便硬生生地回道：“我就不让你看，你是咋地？”
一旁，老太太的女儿劝三嫂：“别跟她计较，她是有病才这样……”
尽管如此，三嫂还是怒气冲冲，山里人虽然穷，但是尊严还是有的！
后来，三嫂还是在山里打工，不再进城当保姆了。
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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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1月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