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补的爱
广西德保｜郭正学
一转眼工夫就到了周末，郑医生心想：今天不会再有人来婚检了吧？他边想边收拾台面凌乱的东西。就在郑医生还没有收拾完毕之时，“‘懒’呀——”一位老太婆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老人说的是壮话，“懒”是“侄儿”的意思，在壮乡，前辈跟后辈打招呼都是以“懒”（谐音）相称。郑医生是本地人，完全听得懂老人的话。于是他也用壮话回应：“啊，婶有星事要问？”（阿婶有什么事要问？）“没有。”老人有点不安，边说边坐在郑医生工作台前的凳子上。她的嘴唇动了一下又停，欲语还休。郑医生观察到后便说：“阿婶有什么事就说吧。”“啊，是这样，我想来登记（结婚），但听说要体检……”“登记结婚？没有搞错吧？”没等老人说完，郑医生的脑子里已冒出这样的问号。只是出于礼貌，他没有说出口，而是强忍性子听老人述说——阿婶命苦啊，年轻时和他谈恋爱，可他去当兵后跟别人结婚。阿婶好不容易等到他退休回来，现在要和他登记结婚。“啊”，郑医生有所惊讶，又觉得有点奇葩。“真的有这样的事吗？”他心中自问。可老人的话，不能不信。老人进一步讲述她的故事——那是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六十年代初，老人正当青春妙龄时，一位英俊小伙闯入她的生活。于是心灵手巧的她按照壮乡风俗，打一双布鞋给那小伙子。这双布鞋，鞋面呈灰色，鞋底为纯白色，约一公分厚。小伙子爱不释手，在收鞋时试穿一下，觉得适脚很舒适。此后，却舍不得穿，放在箱底保存着。偏偏在这个时候，国家征兵。为了保卫国防，小伙子报名应征，结果得到批准。入伍之前，小伙子拿着那双灰面白底布鞋到她面前，请她好好保管，等他回来再穿。小伙子用山歌说：“我要去兵色几年，你还当娋等我没?你还当娋等我恼，他人来找你别依。”意思是说我要去当兵几年，你还当姑娘等我吗？你还当姑娘等我没有，别人来找你别嫁。老人还没有听完早已泪流满面。最后她哽咽着也用山歌回应：“单咧别留去吃饭，留咧别主吃眼泪……别死还得见坟墓，别生叫我看什么？”（你离别我是去吃饭，而我离别你是去吃眼泪……死别还可见个坟墓，生别叫我看什么？）尽管多么舍不得让心上人远走，可为了保家卫国，她还是含泪表示同意他去当兵，自己在家等着他回来。然而她一厢情愿却扑了个空，谁知这一等就是几十年。原来，小伙子在部队提干后，在外结婚，而她却白白等着他回来。光阴荏苒。她从一个姑娘等成了老太婆，不但步履蹒跚，背也驼了。可她始终相信，有一天他会回来娶自己的，所以一天天守望着。不是说在部队吗，怎么“退休”呢？郑医生有点不大理解，决定打破砂锅纹（问）到底。他随口问：“那现在他也来吗？”“来呀。”说着老人慢吞吞地站起来，到门口朝左侧走廊叫一声：“进来吧！”不一会儿，一位酡颜大叔走来。他体格魁梧，走路挺胸，脚穿皮鞋，足尖抬得很高，让人一看就知道是训练有素当兵出身的人。还没等郑医生问话，老人就自我介绍情况：“我去当兵后，因练武成绩优秀提了干，部队首长叫我和他的女儿结婚，我不得不听从。后来我转业到当地民政局工作，现在退休了，老伴也已过世了。所以我回来……”老人说着，眼角噙着泪花，愧疚地说：“医生给我们检查吧，我要和她一起度过晚年，以弥补失去的爱。”老人因离家年代久远，说的是夹带桂柳话的“普通话”，一本正经。郑医生不得不相信这是事实，不是神话。“他有一男一女，都大了参加工作了成家了。”阿婶有点按捺不住，抢着说。“老伴过世后，我对小孩说我要回老家度过晚年。我把我们的情况告诉小孩，他们都很支持。”“是的，他的小孩很支持，还给钱来建一座两层半的小楼房。那天是他儿子陪送他回来的。”阿婶稍停后说，“见到我，他儿子说‘有阿姨陪护爸爸，我们就放心了’。”“那你们就这样在一起不行吗？”郑医生试探着说。意思是人老了，不用检查了，将就在一起就行了。“不行，登记了才合法，不然别人说三道四不好。”阿叔毕竟从部队出来，有涵养，有法律意识。最后他还说了一句令郑医生感动的话：“检查一下她的身体吧，有什么毛病好治疗。”话语中饱含浓浓的爱意。“我身体没有什么，倒是他血压高。”阿婶也顺势告诉郑医生。因时间关系，郑医生不再多问，立马问要两人的证件注册、开单，叫老人先到检验科抽血检验，回头再进一步检查。检查结果显示，两位老人虽年近七旬，除男方血压偏高外，别的没有大碍。郑医生开具证明让他们去民政部门登记，并交待了高血压的注意事项。特别交待要戒酒，老人一一答应。“唉呀，‘懒’真好呀。”离开前，阿姨由衷说了这么一句。“以后有什么事还可以过来问。”郑医生交待这么一句后，目送两个老人离开。斗转星移。5年后的一天，郑医生在大街上与老太婆不期而遇。郑医生下车与老太婆交谈，她告诉郑医生，他们十分珍惜晚来的幸福，今生今世无悔无怨，登记后相依为命，可惜第3年阿叔就因脑溢血瘫痪在床。她尽妻子的责任料理了两年，不久前他走了。“我也该走了。”老太婆最后这样告诉郑医生，话中蕴含无奈又欣慰。郑医生深受这样的晚爱晚情所感动，对她说：“阿姨，不要这么说，您也要保重。”夕阳的余辉映照在老太婆的脸上，郑医生发现，她脸上的皱纹比之前多了很多，背也更驼。他默默地祝她健康长寿。 【主编点评】《弥补的爱》讲述了一个充满波折与深情的故事。周末即将结束工作的郑医生迎来了一位特殊的老人，老人想要进行结婚登记前的体检，由此引出了一段跨越几十年的爱情往事。老人年轻时与小伙子相爱，小伙子去当兵前她送了双布鞋，小伙子承诺回来娶她，可小伙子在部队提干后与他人结婚，老人却一直苦苦等待直到他退休归来。尽管中间经历了漫长的分离与变故，两人仍决定登记结婚，他们有着法律意识，希望得到合法的婚姻，也体现出彼此的深情，大叔还关心老人的身体。检查后两人开始了新生活，虽然后来大叔因病瘫痪离世，但老人感到无悔无怨。整个故事情节曲折，展现了爱情的坚守与弥补，令人动容。（李承骏）![]()
作者简介：郭正学，壮族，广西德保人。大专文化，爱好文学。原供职于德保县妇幼保健院，已退休。在职时业余爱好写东西，曾有稿件被报刊采用。散见于《右江日报》《百色早报》《健康报》《云山鉴水》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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