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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拱了我外婆家白菜的猪
广西德保 ｜ 梁明镜（壮族）
六岁之前，我是随母亲在外婆家长大的，父亲的面容是模糊的。小孩无知，总是欺负我说，我是被父亲抛弃的孩子，也有小孩说，我是没有父亲的小孩了。那时年纪尚小，我无知无畏。生活在外婆家，别人每天只吃一根烤木薯或一两个烤红薯就上学，我早饭时不时能吃上面条，或者是香喷喷的小麦面粉的烙饼，有外婆疼，有母亲宠，生活倒是无忧无虑的。外婆在我不高兴的时候，时不时变戏法一般，总能塞给我一颗水果糖或者一片饼干，因此童年在外婆家可以说是无忧无虑的，哪有闲机理会人家的闲言碎语呢。那天，我放学回到外婆家门口，就听见外婆在跟母亲大声说话，语气似乎很不满的，母亲也时不时跟外婆回话，看样子，家里肯定有了一阵不祥和的。我一双小手抓住外婆的手掌摇了摇，问：“外婆外婆，妈妈是不是惹您生气啦？”我见惯了外婆经常在母亲面前唠叨，还以为母亲又哪儿让外婆不满了。“外婆没骂妈妈，外婆骂猪，骂那个拱了我家白菜的猪！骂那个只顾自己吃饱，不知道回家的、没良心的猪！”外婆用手指着家门外的院落，嘟起嘴角扬了扬，顺着外婆的示意，我才留意起院落里还有个正在劈柴的男子。正午的阳光下，背对家门的那男子，上身只穿一件背心，后背肌肉坚实，腰圆膀阔，那轮着斧头劈柴的胳膊比我腿子还粗，下半身穿着深蓝裤子，汗水顺着后腰流下，沾湿了背心，也沾湿了裤头。那男子每抡起一次斧头，一把寒光闪下，“啪”的一声，地上竖着的木桩应声劈成了两半。我不明就里，时令没到，外婆家的菜园还没种上白菜，哪来白菜被猪拱呢？见外婆正在气头上，也不敢再追问。鉴河离开都安源头段都是徜徉在峻峭的石山、平缓的田地间，当她来到凌甲这一段，两岸尽是层层梯田，苍松翠竹长满了厚实的土山坡，每年发洪水，鉴河蜿蜒在两岸梯田间，夹杂巨石空隆亢啷地向东狂野奔腾。生活在鉴河畔凌甲村十三寨的美女，大多长得像这里的土山一样敦实有力，也有不少像这里的翠竹那样苗条可人。我母亲一米六的个儿，模样俊俏，是出了名的美人坯子。解放初又读到初中，算是有文化的人。当初我外婆家家境殷实，我母亲是独生女，一人独承父母的千般宠爱，母亲因此心高气傲，上门提亲的人排到海去，她就是推三阻四地不嫁。那年外公过世，母亲肝肠寸断，自此一病不起，卧床多年，形容枯槁，错过了青春年华。而彼时的父亲，在“两丁抽一，三丁抽二”的年代，当了国民党的兵，后逃回来参加了武工队，又入伍在柳州兵站多年，复员后四处闯荡。可怜我那父亲，自幼失怙，终身大事无人管，无人顾，年三十好几近四十，一个人四处漂泊，居无定所无人问。彼时村里的姑娘家嫁人孩子都十几岁了，唯剩我那个病重卧榻多年可怜的娘没嫁人。我父亲六岁父母早逝，曾经当过外婆家的雇工。父亲与母亲小的时候，一个是雇工，一个清高的小姐，他们肯定一起没玩过过家家，不算青梅竹马。媒婆说亲时，母亲心想：自己虽然年轻时心高气傲，但自己病恹恹的现状，也只能将就凑合着过吧，至少后半生有个寄托。父亲则想：能娶到母亲，只要治好病，不算是累赘。二人一拍即合。没想也许是爱情滋润，我母亲竟然死灰复燃，从此青春焕发。多年后，我跟父亲逗趣，问他怎么会娶生病卧榻多年的母亲，父亲却讷讷傻笑道：“缘分啊！”母亲则还嘴犟，在一旁没好气地说一声“鲜花插牛屎堆了”。这是后话了。听说父亲与母亲成亲后，好运也随之而来。多年没有解决的工作也有了，而且是国家干部。由于是复员军人，当局长的老战友，将父亲安排了一个公安干警的职位，只是离家很远，在一个偏远的乡镇。由于工作的需要，加上交通十分不便，父亲不能经常回家。我幼小的时候，也许父亲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父亲的面容总是模糊的。母亲一个人在家侍奉外婆，照顾幼小的我，虽然时不时也感到孤独难耐。但一想到父亲没有嫌弃自己，又想到自己最后还嫁了个国家干部， 这日子还是有盼头的，也因此而心满意足。自从嫁了父亲，一辈子竟没病没灾，难怪父亲说是缘分的。后来我才知道，我小的时候早餐能够吃上那时农村稀缺的面条和烙饼，外婆时不时有糖果、饼干来哄我，都是父亲带回家来的。那天外婆说父亲是拱了她家白菜的猪，我一直到今天都觉得好笑。外婆原来是父亲的表婶，父亲现在是她姑爷，亲上加亲。我外婆说父亲是猪，是责怪父亲常年在外忙工作，家里的农活全扔给了母亲，娶了自己的女儿，却没法帮家里的农活，外婆是在怜惜自己的女儿。“孩儿他爹，你儿子放学回来了，歇歇喝口水，过来瞧瞧你儿子吧！”母亲满眼都是怜爱，对着院里埋头劈柴的那人说。 那个正在劈柴的男子应了母亲一声，扔下手中的斧头，抓起那个带有五角星的帽子，将搭在椅子靠背上的草绿色制服甩在肩上，转身大步向家门走来，哇！姿势帅帅的，这是我的父亲？够熊够壮够威武！高高大大的，再看看那男人的脸庞，是清瘦的国字脸，浓浓的眉毛下那双眼睛，至今我都忘记不了，清亮而犀利！那男子走到我的面前，弯下腰，一双大手就把我瘦弱的身子一捞，我整个人儿就被搂紧在那男人宽大的胸前，脸蛋一下子就被男人短硬的胡子蹂躏了个遍。我被那男子紧搂在怀里怎么也挣脱不了，只能一边叫喳喳，一边躲闪扎人的胡子。“妈说得没错，你还真是猪啊？孩子都被你拱痛了！”母亲赶忙从父亲怀中将我夺了过去，把我放在地上。父亲从他的军衣口袋里掏出一支哨子，猛地一吹，然后递到我的跟前，说：“叫爸爸，儿子，叫爸爸！”父亲满脸地期待，我就是不叫，也不接他手中的哨子。眼睛却紧盯他手中的军帽，直到他把军帽戴在我头上，我才心甘情愿地叫起“爸爸”来。“姑爷啊！你要经常回家，你不想念你儿子，你也要照顾妻子的心情啊。”母亲在一旁，一下子满脸羞红，父亲则点头哈腰，唯唯诺诺。“你家三兄弟，老大老三两个家庭挤在一个三开间的房子里，你不要跟他们挤在一起了。你不是上门女婿，你就把妈这里当成自己家。这里是你的家，你看看，每次匆匆而来匆匆而去，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认你。说你是猪，是猪吃饱了还懂得回家。以后要记得常回家，不论工作怎么忙，都要抽空回来照顾家里，看望妻儿，这里有你的婆娘，你的儿子！”外婆语重心长地唠叨着。在外婆的眼中，我母亲是掌上明珠，是菜园里那颗最鲜嫩、最香甜的白菜，而父亲在外婆的眼中，父亲就是撷取了明珠的贼，拱了她家白菜的猪。我父亲是捡到宝贝了，外婆那么说，不仅不恼火，反而站在那里得意扬扬地笑嘿嘿。【主编点评】俏皮的标题下面，总是隐藏着一个温馨而动人的故事，这是我操持《百色作家》平台多年来的一种直觉。梁明镜老师《那个拱了我外婆家白菜的猪》这篇小小说以温馨幽默的笔调，讲述了一个充满生活气息和情感温度的故事。小说从作者小时候在外婆家的经历展开，通过外婆对父亲的 “责骂”，引出父母的爱情故事和人生经历。父母在特殊的时代背景下，历经波折走到一起，虽然生活中有困难和分离，但彼此扶持，充满温情。小说中的人物形象鲜明，外婆的疼爱与责备、母亲的美丽与倔强、父亲的威武与慈爱，都跃然纸上。同时，小说也展现了时代的变迁和家庭的温暖，让人在阅读中感受到浓浓的亲情和生活的美好。（李承骏）![]()
作者简介：梁明镜，广西德保县人，大学中文专业，中学高级教师，现就职于德保县教育局督导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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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班编辑：李彩虹 主编：李承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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