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精选
9、惆怅的乡村之旅
第二部：
火红的岁月
江苏/徐邦义
那年初夏，学校橱窗的内容渐渐变了，常常出现标题醒目的报纸和诸如《5.16通知》的一些文件，据说都是中央的精神。
后来有人把一张张写着毛笔字的大纸，粗暴地贴在橱窗玻璃和对面二层建筑的走廊和立柱上，不断重叠，一层盖着一层。
学校开始动荡不安，一会来了工作队，一会工作队又走了。
终于有一天，学校停课了。
好多老师出了问题，有“白专”典型、有“封资修”的代言人、有“反动”学术权威。一个老师写过一篇《蒋家王朝覆灭的根本原因》的论文，被说成是为蒋介石鸣冤叫屈……还有更骇人听闻的，“某某是苏修间谍”、“某某是国民党特务”……
一天早晨，很多同学围着学校门口刚贴出来的大字报。
大字报标题十分醒目：《王正风、沈正操、万恒德罪大恶极，与无产阶级争夺下一代》。被点名的三人，是学校以及教务处领导，也是非常优秀的教师。
王正风校长在抗战烽火中投笔从戎，怎么会与无产阶级争夺接班人？又是怎样争夺的呢？徐仪搞不懂，于是驻足看大字报。
“……他们每年把近乎百分之百的高中毕业生送进全国各地的大学，而不是工农业生产第一线；他们让许多工农子弟去接受资产阶级的高等教育，而不是与工农相结合。他们通过这样的手段培养资产阶级接班人，以达到与无产阶级争夺下一代的罪恶目的……”
徐仪还没有能力指出大字报逻辑上的错误，但总觉得这个说法很勉强，不能说服自己。
暂时没有问题的老师人人自危，心不在焉地照顾着自己的班级，有一搭没一搭的，反正管束不了骚动起来的学生。
初一的课勉强上完了，暑假也没布置作业。
一天，徐仪正在家里练琴，姚月英和张枚珍来了。徐仪叫了一声“姚姨”，对张枚珍笑了笑，没好意思像小时叫“妈妈”。汤慧连忙让大姑多做两个菜。
“别忙了。随粥便饭吧。这次为枚珍来的。她家从前的丁头屋已经快塌了，他男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攒了一点钱准备盖屋。砌墙的土脚自己脱，椽子用劈开的树棍，横梁用毛竹，茅草也打了，就缺做‘人字头’的木材。木材要计划弄不到。乡下人砌个房子难啊！没办法，找上你们了。”
张枚珍怯怯地不敢抬头，不时用眼角看着徐仪。徐仪和张枚珍目光对接的一刹那，心里一热，对母亲说：“妈，想想办法吧。”
汤慧笑了，对枚珍说：“这孩子有良心，没忘了你这个妈。”
张枚珍一怔，随即撩起衣襟擦眼泪。
中午，徐佩坎回来了，问清张枚珍的具体要求，给物资局领导打了电话，从计划外的议价木材中调剂了一点给张枚珍。听说议价木材价格高出不少，张枚珍面露难色。
徐佩坎说：“木材钱我们给你出，过几天让你丈夫带船来运。”
张枚珍又开始擦眼泪。
几天后张枚珍和丈夫摇着木船来运木材，徐仪自告奋勇帮忙装木材，然后随船去了钟庄。徐仪在外婆那里住了十多天才回到盐海。
徐仪不在盐海的那些日子，急坏了同学鲁大昊，徐仪刚回到盐海他就找上门来。
鲁大昊比徐仪大一岁，全年级个子最高，胳膊上戴着红袖套，手中拿着一本被称为“红宝书”的《毛主席语录》，见到徐仪，急切地嚷道：“你还有心事跑到老家去了，我一直在找你。”
“怎么啦？”
“咳，学校里成了了红卫兵组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展得如火如荼，万马奔腾战犹酣。我已经参加了红卫兵。”鲁大昊指指红袖套，上面有三个“毛体”大字“红卫兵”，其中“卫”是繁体字。
什么“如火如荼”“战犹酣”？几天没见，这鲁大昊还一套一套的。
严重的鼻炎迫使鲁大昊不时吸溜一下鼻子，悬在鼻孔的黄色鼻涕，像在洞口窥探的小老鼠。
“班上不少同学都参加红卫兵了，张二杆、董金猴、呆丫头、顾大嫂、针尖子、烂桃子、王保长都参加了。臧大扁没能加入，因为他父亲曾在国外神学院读过书，后来是盐海基督教堂主事。”
班上不少同学都有绰号。
张宾做事不过脑子，叫“张二杆”；董玉钧下巴瘦削，名字里又有“玉”和“钧”，很容易让人联想起“金猴奋起千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叫“董金猴”；
卢潮平一脸婴儿肥，叫“呆丫头”；顾超步态近似女人，叫“顾大嫂”；曾兴明出生时脑袋被产钳夹狠了，叫“针尖子”；
吴炳涛一脸“豆豆”，叫“烂桃子”；臧锡平后脑勺扁平，叫“臧大扁”；王怀军有四川口音，常把“龟儿子”当口头禅，便成了电影《抓壮丁》里的“王保长”……
“你和我一样，根红苗正，赶快去报名加入红卫兵！”
“到哪里报名？”
“跟我走！”
徐仪怀着一丝好奇，跟鲁大昊来到学校的一间教室。
教室中间围着一圈课桌。写得一手漂亮美术字的“顾大嫂”在埋头写标语。几个高中学生正在指导报名者填表，很快轮到徐仪。
“家庭成分？”
“革干。”这是当时的一个特殊词汇，“革命干部”的简称。
“你愿意做伟大领袖的红卫兵吗？”
“愿意。”
“好。”高中学生递过一张表格，“如实填写。”
内容很简单，徐仪两分钟就填完了。几个高中学生凑在一起审查完徐仪的表格，发给他一个红袖套和一本“红宝书”。
鲁大昊热情地帮徐仪戴上袖套，激动地对徐仪耳语：“我们是革命战友了，我们一起动员同年级更多同学参加红卫兵，到时成立红卫兵连，我是连长，你就是副连长……”
回家的路上，鲁大昊很豪气地走在前面，两个指头捏着鼻子用力呲了一下，往地上一甩，随即十分利索地将手指在屁股后面的裤子上擦了一把，那个部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这就成了毛主席的红卫兵？怎么没有加入少先队时的感觉？是因为没有隆重的仪式，还是除了“出生”没有其它门槛？徐仪莫名其妙，心里有些不踏实。
没过几天，鲁大昊通知徐仪参加批斗会。会场上方的横幅十分醒目：
反动学术权威‘二樵’批斗会
“二樵”两个字被打上红色的叉叉。
两个老师被几个红卫兵强按着头，弓腰站在台上。“二樵”是高中外语老师刘希樵和高中语文老师徐樵。
徐仪不认识刘老师，听说他在莫斯科上过大学；徐仪认识徐老师，因为他的祖父和父亲的祖父是同一个人，而且他夫人是自己的班主任。徐老师过去在南方做大学老师，思乡心切，带着做中学老师的夫人来到盐海中学。
“二樵”都很有学问，可为什么要“反动”呢？徐仪耐心等待批斗会开始。
主持人把“红宝书”捂在胸前，昂首阔步走到台前。
“伟大领袖教导我们说，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的朋友？这是革命的首要问题……现在揭批‘二樵’大会正式开始！”
整个批判会过程中，只听到“打倒苏修特务”“打倒封建文化的孝子贤孙”的口号声，直到批斗会结束，徐仪也没搞清“二樵”反动在哪里。
“二樵”被轰出会场时，“张二杆”把手里拳头大的砖块扔向刘老师，砖块从刘老师头上蹦起一尺多高，鲜血顺着鬓发流到下巴，大滴地落在刘老师白衬衫前襟，刺眼地连成一片。
刘老师头也不回，走向自来水龙头，用冷水冲洗伤口，自来水池里的血水打着旋流进下水道。
徐仪头皮发麻，瞬间失控，追到“张二杆”身后，抬起常常踢球的右脚，猛地向他屁股踹去。“张二杆”向前踉跄了几步，差点跌倒，转身莫名其妙地看着徐仪。
那一夜，徐仪睡得很不踏实，一个滴血的巨大下巴在眼前不断晃动，清晰的嘀嗒声在耳畔空洞地回响。
那是徐仪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老师的批斗会。
九月底的一个上午，鲁大昊激动得满脸通红，神秘地对徐仪说：“今天下午有革命行动，参加行动的初中红卫兵就我们两个，是负责行动的上级亲自挑选的，你不能辜负组织的信任！”
“是批斗会吗？”徐仪警觉地问。
“不是。这次是保密行动，内容我也不清楚，去了就知道了。”
下午，二人来到当初报名的那间教室，门口已经挂上“盐海中学红卫兵指挥部”的牌子。
一个高中学生在课桌拼成的会议桌一头正襟危坐。他肤色微黑、右腮有一块蚕豆大小的红色胎记，眼睛里始终飘忽着两个小亮点。鲁大昊和徐仪进了指挥部，那个高中学生立即站了起来。
“大家安静。这两位初中小将，是我们的新生力量，也是重点培养对象。今天让他们参加重大革命行动，就是要在严酷的阶级斗争中提高他们的阶级觉悟、锻炼他们的革命意志！”
说话的高中学生，上星期还叫薛洪财，现在叫薛卫东，是盐海中学红卫兵指挥部副总指挥，也是今天行动的“前线总指挥”。
“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伟大壮举，不仅要触及看得见的阶级社会，还要触及看不见的灵魂深处。
今天我们将在盐海组织一次铲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破四旧’革命行动。我们的任务是对一个旧社会的大资本家进行抄家。
这个资本家解放前在上海开面粉厂，靠残酷剥削工人阶级发家。解放后实行公私合营，他们不劳而获，每年拿定息，回到老家盐海享清福。他们无时不想翻天，是‘四旧’的集中代表。
所以，我们要通过抄家，找出‘变天账’、找出‘四旧’实物，通过摧毁这一切来触及他们的灵魂！红卫兵战士们，这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我们决不能心慈手软，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人民的残忍。”
薛卫东口齿清楚、语言流畅、振振有词、慷慨激昂。徐仪不禁想起电影中革命者演讲的场面，被他的言辞感染，有点亢奋。
“王玉萍，你们五个女同学负责看管资本家的老婆、女儿、媳妇；刘永，你们五个男生负责控制那个资本家和他的儿子；我负责指挥鲁大昊和徐仪实施抄家。出发！”薛卫东语气坚决地下达了战斗命令。
通过盐海市中心的东西向小河前几年被填平，建成宽阔的建军路，与之十字交叉的解放路没有变化，依然贯穿城市南北。
薛卫东率领十几个人的队伍，出了校门上了解放路，过了建军路口不远，拐入一条巷子。巷子里有一座两进的中式老屋，是那个资本家的老宅。
老宅主人嵇子坤，民国二十五年大学毕业，在上海接手前两代人辛苦创建的面粉厂；新中国成立后，他积极响应“公私合营”，将企业全部交由国家经营管理，国家给的赎买费和定息足以让他全家衣食无忧，于是带领全家回盐海祖宅定居。
嵇子坤体形高大，五官端正，面庞红润，看上去很年轻。几个月来，他忧心忡忡地关注报纸上的消息和各种传言，听到门口的嘈杂声，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立即对家人说：“是祸躲不过。什么也不要做，一切由他们。”
说完，嵇子坤搬过一张椅子，闭起眼睛在院子里坐下。一家人站在他背后。
进了嵇家老宅，薛卫东向嵇子坤宣布：“今天，我们代表广大无产阶级革命群众，对你家实施‘四旧’查抄。这是一场革命，也是历史潮流的必然。你们必须老老实实，不许乱说乱动。螳臂当车，死路一条！”说着向身后一挥手，十几个人各就各位。
薛卫东对鲁大昊、徐仪说：“先搜各个房间，最后搜阁楼。”
鲁大昊和徐仪在几个房间细细搜索，连床底都爬进去看过，没找到什么出格的东西，便向门外的薛卫东报告了情况。
薛卫东对门外的十个人说：“你们坚守自己的岗位，看好这些反动分子，不得离开半步。我到里面看一下。”
薛卫东环顾房间然后说：“你们太幼稚！满屋的四旧，你们视而不见！
你们看看，这红木床的围栏上雕刻的是什么内容？帝王将相、公子小姐，封建阴魂不散！
这墙上挂的字画是什么内容？花鸟鱼虫、走马猛兽，资产阶级的低级趣味！这插花的瓶子是不是封建朝代留下的？
还有，这被子和枕头上的龙啊凤啊鸳鸯啊，难道不是四旧？”
鲁大昊和徐仪面面相觑，不得不佩服薛指挥的革命睿智。
薛卫东拉开红木橱柜抽屉，拿出一只晶莹剔透的手镯，上面有几片绿色，像柔和的云。
薛卫东说：“这些能算‘四新’吗？我已经给你们提示了，你们要在战争中学会战争。好，继续查抄！”说着低头细看手中的玉镯。
鲁大昊爬到床上把被面和枕套扯下，一脚踹断床上的围栏，一起扔在地上，又爬上凳子，拽下墙上的字画，和地上的东西堆在一起。
薛卫东让鲁大昊把东西搬到院子里，对徐仪招招手：“去，把那个插花的大瓷瓶拿来，看看瓶底的落款。”
徐仪搬下花瓶，抬起大腿顶着瓷瓶的大肚子把底部抬起，薛卫东低头看瓶底，刚刚还在他手中的手镯不见了。
“再抬起一点。” 薛卫东伸手捧着花瓶，看见瓷瓶底部印章似的一个红色方块。
“还是康熙年间的，不折不扣的‘四旧’！”
话未落音，瓷瓶里的插花“呼噜”一声掉到地上，跟着“哗啦啦”地落下三件东西。薛卫东看见地上的三件东西，一把抓起，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微微张着。
三件东西是两个长条方块和一个“螃蟹”，黄灿灿的。徐仪没在意两个长条方块，饶有兴趣地凑上去看那个“螃蟹”。“螃蟹”和大个的真螃蟹差不多大，栩栩如生，两只大鳌霸气地向上伸张着。
薛卫东把两个长条方块放进军用挎包，捧着“螃蟹”一边端详一边说：“到底是资本家啊，这家伙有一斤多重。”他用手抠抠“螃蟹”肚子下面的小孔，“如果肚子里面不空着一块，起码二斤重。”
“螃蟹”从薛卫东手颤抖的手中不慎滑落，他弯腰捞了几把，最终还是在接近地面时脱手了。“螃蟹”的一只脚趾尖弯了，像个鱼钩。
薛卫东捡起“螃蟹”，小心翼翼地收进军用挎包，压低声音对徐仪说：“这是重大发现，要交红卫兵总部处理。你要保密，不能对任何人说。现在除了我，只有你知道，如果机密泄露，你就要负一切责任。知道啦？”
徐仪突然有了做地下工作的感觉，茫然地点点头。
鲁大昊进来了，薛卫东又让二人去阁楼搜查。他们在阁楼上找到一大抱书画卷轴和一个花梨木匣子，头上的汗水顺着两人腮帮子流下，在满脸的灰尘上画出几道白杠。
鲁大昊一手捧着木匣子，一手夹着几支卷轴，顺着阁楼木梯往下走。薛卫东伸手接过鲁大昊手中的木匣子，示意他把卷轴送到院子。
鲁大昊刚出门，薛卫东迫不及待地一把扭下木匣子上装饰性的小银锁，里面露出几张泛黄的民国时期房契。薛卫东掀开房契，看到下面全是流光溢彩的首饰，立即关上盒盖。
徐仪抱着卷轴下楼梯，正好居高临下看到了盒子里那些“流光溢彩”。
十二个人站在院子里等待薛卫东的指示，薛卫东却独自爬上阁楼再次搜查。
徐仪无聊地蹲在院子里打开一个卷轴，暗黄的底色上面隐约画着一个女人。学过画的徐仪没觉得有多好看，但对上面飘逸流畅的服装线条感觉很好。卷轴落款的地方有“景立”字样。
若干年之后，徐仪才知道，“景立”是晚唐宫廷画家程修己的字。这个卷轴若不是赝品，很可能就是程修己唯一的传世作品。
过了一会儿，薛卫东背着鼓鼓囊囊的挎包，手中抓着几张纸来到院子里，脸上一片潮红，掩盖了右腮那块红色胎记。
薛卫东高举手中泛黄的纸张，大喝一声：“嵇子坤，站起来！”
嵇子坤抓着椅子扶手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摇晃了一下。
“都说你们这些阶级敌人留着‘变天账’，今天我们找到证据了！”
薛卫东拍拍手中的几张纸，“你留着民国的房契干什么？想等蒋介石打回大陆进行反攻倒算？你的狼子野心，我们革命小将看得一清二楚！现在，我勒令你不许出家门一步，等候处理。”说着急匆匆要带领大家离开。
“薛指挥，这些东西怎么办？”鲁大昊指着地上一大堆东西小心地问。
薛卫东回过神，夸张地一挥手：“烧掉！统统烧掉！”
鲁大昊划了好多根火柴，才点着地上的被面和枕套，又把红木大床围栏架了上去。不一会，院子里腾起火焰。
嵇家的女眷都吓哭了，他儿子咬着牙，阴冷的目光在一群红卫兵脸上逡巡。嵇子坤面无表情，看上去很平静。
当两个红卫兵把一堆卷轴和已经展开的“景立”投向火堆时，嵇子坤突然激动起来。
“不——，不能烧！你们可以没收，可以交给文物部门，但不能烧啊……”嵇子坤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喊，一边上前阻止，被几个红卫兵死死按住。
“景立”和二十多个卷轴，在火中“涅槃”，不一会就化为灰烬。嵇子坤“哇”的一声撕心裂肺地号哭起来，泪雨滂沱。
为什么看上去还算镇定的嵇子坤看到那些字画被烧，像要了自己的命？一个高大男人心里有多难受才会当众痛哭？徐仪的心突然收缩了一下。
徐仪虽然“受到极大信任”，参加了革命行动，可不知为何，像做了错事，里发心虚。他想问问父亲和汪老师。
晚饭时大姑说：“这几天外面到处‘破四旧’，到处抄家，砸的砸、烧的烧，弄得人心惶惶的。这是怎么个事啊？”
“这是胡闹！什么‘四旧’？当中很多都是祖先留下的珍贵文物。一把火烧了，这比偷盗还要恶劣！偷盗不过是转移，烧了就是毁灭啊……”父亲一脸愠怒。
徐仪吓了一跳，我们的革命行动是“胡闹”和“毁灭”？而且“比偷盗还要恶劣”？
他想起当众痛哭的嵇子坤，身体僵直地坐在哪里，没敢对父亲提起这次“破四旧”革命行动，之后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
三天后，盐海的大街小巷醒目地贴出同样的告示，欢迎广大革命群众去盐海第一中学礼堂参观“破四旧”成果展。
徐仪和鲁大昊来到一中礼堂，那里参观的“革命群众”络绎不绝，议论纷纷。
“哦呦，都是抄家抄来的，你看看这些地主资本家，家里藏着多少财宝啊！”
“是要煞煞他们的威风。我家邻居是个资本家，一家人那个眼神哦，一看就是瞧不起我们工农群众！都新社会了，还摆出一副贵族的臭派头……”
徐仪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在一排排玻璃柜台前逐一细看“抄家成果”，终于在贴着“嵇子坤专栏”的玻璃柜台里看见那几张民国房契、康熙年间的花瓶和那只“螃蟹”。
“螃蟹”的一只趾尖弯了，像鱼钩，徐仪认定就是嵇子坤家的。但是，“螃蟹”已经彻底“残废”，张牙舞爪的大鳌不见了，八条腿剩下三条。
徐仪绕着“嵇子坤专栏”看了几遍，没见到那两根方块长条和飘着绿色云彩的手镯；黄花梨木匣子还在，可里面的“流光溢彩”一件也没看到。徐仪非常郁闷，呆呆地站在玻璃柜台前。
“走了，你都看几遍了！今天下午薛指挥到我们年级任命红卫兵连长和副连长。赶快回去吃中饭，下午不要迟到。”鲁大昊拖着徐仪走出展厅。
展厅里的谜团挥之不去，一直压在徐仪心底。
（未完待续。关注《人民作家》，欣赏更多精彩！）
1、《人民作家》简介
2、投稿指南
6、最新！关于申领《人民作家》作者、朗诵者个人文化名片的通知
作者简介
文/徐邦义
徐邦义，出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江苏建湖人。一九六八年初中毕业，随即“上山下乡”，成为“知青”；一九七一年进入煤矿当矿工，后经推荐学习地质专业，毕业后任地质技术员；一九七九年考入扬州师范学院中文系，毕业后先后在镇江中学、镇江师范任教；一九九三年起从事纪检监察和人民政协相关工作。现已退休。曾在《人民作家》上连载长篇纪实文学《新四军》（点击标题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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