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次高考前后

情感   2024-11-08 12:00   江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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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叔说】第185个真实故事

字数:6323  阅读:16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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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的儿子因我而死,她说:姐我不恨你


作者丨金琳





01



1973年的一个夏季傍晚,我去邻村的供销社买东西。


回家的路上看到了位于路旁,乡校长那敞开的办公室门,不请自进,站到了正在收拾办公桌上的书籍和一些文件的乡校长面前。


我的突然闯进,使得乡校长立刻停止了忙碌的手, 腆着一张四棱子脸,不冷不热地说:“小金,来啦,为上大学还是拿张高中毕业证?”


“都是。”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李校长,你把我的高中毕业证给‘丢’了不算,这次上学为什么没有我?”我虽声音轻柔,听起来仍像质问。


“你那高中毕业证的事我已经说过不再重复,关于上大学的事嘛,不再凭考试成绩优劣,你是知道的。”乡校长打着官腔。


“就算是不凭考试成绩,我也够格啊!”


乡校长是全公社教育战线的第一把手,县教育局的会议精神由他在全公社传达,对全公社竞争上大学的青年人,他的权力非同小可。


面对我这样上门的追问,虽然声音细微,他听起来也不舒服,他的脸色已经变得阴沉,冷冷地说:“县里开教育会议是我去的,可是做决定是公社党委讨论,不是我一人做主,‘推荐’上大学不是你不够条件,也不是你不优秀,你要向邢燕子和侯隽学习,扎根农村干革命,把学的知识用在改天换地方面不是更好吗?行行出状元,只要你是一块真金,在哪里都能发光,不要把眼光都放在上大学上就觉得有前途……”


“李校长,我认为你在全乡青年上高校这件事上,你的一些做法或者一句话可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前途和命运,你们村里已经去了好几个上大学的人,听说都是你推荐的,你为什么不让他们把才华贡献在你村?把你小小的后李庄建成大寨、小靳庄那样?反而让他们上大学呢?”


“你不是比他们更优秀吗!”


“最起码不比他们差!否则,你为什么把我的高中毕业证‘弄丢’?不丢别人的呢?”


乡校长那四棱子脸霎时变得黑红黑红,无话可答,因为他心中有愧!我用愤懑的眼光扫了一下乡校长,甩头离开了。


乡校长低下了头,待他抬起头时,我早已到了回家的路上。


我父亲在家乡学校读书时,曾经是班上的铁第一,高级小学毕业任教师期间,曾经在全县小学教师考试中,成为状元。


也是以全县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北京速成中学,带工资读完四年速成中学,然后考上了北京一所五年制名牌大学,成为带工资的转干大学生,毕业后分配国防部下属的某事业单位工作一辈子。


那个时期,农村像父亲一样带工资上大学的人,在全乡甚至全县也凤毛麟角。


他的校友有的羡慕,有的嫉妒,也有一生和父亲为朋友的人。上面提到的乡校长就是我父亲矮一届、同校不同班的高级小学同学。


我是一名初中“老三届”“文革”前考入全县唯一的重点中学,初中没有毕业担任了本村小学教师,因为一心上大学的我,高中招生时候,参加了考试,以优异成绩被录取,因为村子里的干部当时不同意我去读高中,没有能按时进校。


后来,我执意辞退了两年多的小学教师工作,插班高二读了高中,1970年高中毕业。然后,搞了两年多“斗批改”。


在我任小学教师工作时,曾经和乡校长以同事资格参加过公社多次会议,县教育部门召开教师会议时也曾经同时在教师们暂住的东光一中一起上早操,一起和本公社所有教师各谈自己的感想和心得体会。


那时候,他是靠边站的一名普通教师;我搞“斗批改”时,和他一样得到了各村干部和群众的尊敬。 


我大胆地擅自迈进他的办公室,目的是向他索要我的高中毕业证,之所以敢那样和他说话,除了我父亲曾经和他是同学以及我也曾经是他的同事外,还有我要上大学的经历与众不同。






02



“十年动乱”中,1966至1969年中国的高校没有招生,1970年招收了第一批不凭考试上高校的工农兵学员,1971年停招。


1970和1972年招进大学的工农兵学员,在一所重点大学任教的二堂哥曾经对我说,被招的大学生有的连分数都不会,有的大学生在考分数时的答题竟然是二分之一加三分之一等于五分之一,很多大学里的教师对招收的那些大学生很不满意,上课时候根据每个学生的基础知识分别授课。


我公社三番两次推荐去上高校的人中,有的通过文化考核,因为各科成绩太差,被刷了下来。因此,1973年夏季,我公社才有了“十年动乱”中唯一的一次上高校考试。


我公社十九个村庄,人口两三万,报名参加那次考试的人数二百三十七名。考试那天,在位于我村附近的中学里,以每个教室可容六十名考生为宜,只有一个教室里没有满员。


这是自从“文革”后,第一次进行严格的闭卷高考。考试那天,我走进的考场中学,那二百三十七名考生中,文化水平高低不等,都是想来赌一把。


参加考试的青年,没有“地富反坏右”子弟,每名走进考场的人,在上高校这件事上,竞争激烈。


大家也都心知肚明,只有这一次是凭考试成绩优劣走进高校。紧张的预备去县考的乡考结束,每个人都在等待考试成绩和是否被“选拔”上高校的消息中。


几天后,考试成绩被公开,我名列全公社第一名。一时间,我定能上大学的舆论在全公社传得沸沸扬扬。


很快,我村大队会计给我送到一张《“选拔”大学生登记表》,说他去公社报表随便捎来的,并说了一句“恭贺你!”


见到《“选拔”大学生登记表》,我感慨万千,这是自从走进学校那天起,梦寐以求的一张表格,不过,还要经过县考。


能够得到公社这一级《“选拔”大学生登记表》的青年,在全公社也只有几名,既是凭考试,每个公社也都有名额,从二百三十七名考生中争取到一张《“选拔”大学生登记表》并不容易。


我把这个消息立刻写信告诉了远在陕西工作的父母亲,母亲首先回了家,父亲借出差也回到了我身边。


父亲回家后,我马上把那张《“选拔”大学生登记表》拿了出来,父亲高兴地看过那张表格,对我说:“小琳,我先给你按着这个表格画个草表填好,然后再按着草表填正式表格,这样既留下了底稿,也不至于在正表格上填错。”


我非常珍惜关系到自己一生命运的《“选拔”大学生登记表》,对父亲的话十分赞成。


父亲很快画好了一张和公社给的那张表格一样的草表,看着在一日三餐用来吃饭的桌上复习功课的我说:“小琳,公社要求几天后才交这份表,先不用忙着填写正式表,表格将来要入你的档案,一旦填写,不能更改,考虑好,字迹要简洁并能证明你的履历。”


“爸爸,您说得对,听您的。”


我很快在父亲的指导下填写好了草表。然后,拿着一份是填写好了的草表,一份铅印的正式表,如同珍藏宝贝似的放在了冲门桌子的抽屉里,开始回到摊开数理化课本的桌子旁,一边复习一边自钻没有学过的知识;父亲在旁边,我遇到自己不会的数理化题就请教父亲,没有问题请教时,父亲随便翻着我预备高考的书籍。


我父亲回了家乡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遍了全公社。


乡校长得知后,认为:“金琳虽然考试成绩是全乡第一名,从程序上也是公社党委讨论后,她才能得到的《‘选拔’大学生登记表》,我虽然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作为全公社主管教育之人,不知道金琳的爸爸在这件事上会不会感谢我?不妨以看望老同学的理由,看看他买不买我这个人情?”





03






一天傍晚,我和父母亲吃过晚饭,因为是夏季,天色并没有完全黑下来,饭桌还在院子里,父亲坐在矮脚小板凳上乘凉,紧关的大门被推开了,门外的人还没有把脚迈进门槛,就满脸堆笑地说:“老金,听说你回来了,今天来你村有事情,办完后,顺路来看望一下老同学。”


我父亲一见门外的人,立刻从矮脚小板凳上站起来,礼貌地伸出右手招呼道:“欢迎!欢迎!”


门外人推着一辆旧自行车,把自行车支在门外准备进门。


父亲说:“把车子推进家门吧,这样较安全。”


门外人顺从的推着自行车和人一起进了我家院子。正准备去复习功课的我立刻给他从屋子里搬出一个矮脚小凳子,然后对母亲说:“咱家不是还有点儿白酒吗?犒劳一下院子里的人吧。”


因为我亲眼见过有竞争上高校的人给他送礼,我是从来不会做那样事情的。

母亲没有说话。


父亲在院子里客气地对昔日的老同学说:“难得你这片心意,本该我去拜谢你,倒是你先来了,小琳,倒开水来。”


在院子里已经坐下的是乡校长,知道我父亲吩咐我是给他倒水,立刻说:“我不渴,不用,不用。”


我知道全公社前几次那上大学的人都是凭关系,难得乡校长主动到自家,故意大声对父亲说:“爸爸,咱家还有瓶 ‘剑南春’(酒名),我娘正在准备菜,一会儿就好。”


我的意思,就凭那张被送到手里的《“选拔”大学生登记表》,无论如何也应该给到我家的这个在全公社上高校人中、能起关键性之一的人,进行一点感谢表示。


乡校长是邻村后李庄人,妻子是农村妇女,几个孩子都在上学期,他师专毕业,每月工资29.5元钱,生活困难,平时就是想喝酒也没有条件。


我能得到一张《“选拔”大学生登记表》,虽然不是他丝毫的支持和帮助,他作为乡校长,认为总能在我父亲面前讨一个人情,混点酒菜情理之中,听到我请母亲真要炒菜备酒,不得不客气地说:“不要张罗和麻烦,我一是来看望老同学,再是告诉金琳一定要在这段时间努力复习功课,不要枉费公社一个指标,前几次公社送上去的考生,因为考得太差,名额不得不让别的公社占了。”


父亲说:“不麻烦,随便喝点儿酒,我们聊聊。”


“我很忙,不用了。”乡校长再次装作推辞。


书卷气十足的父亲听了乡校长这番话,信以为真,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孩子能争取到县考,还应感谢公社党委和你的高抬,她高中毕业已经几年,有些课程不可能不忘,我即使给予指导,时间短暂,以后还得多靠你帮忙。”


“那是,那是。”乡校长不谦虚地说。


几句话后,两人转移了话题,谈到了昔日的同学们。


乡校长一看屋里的酒菜真的免了,看着桌上的白开水,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烟卷点燃抽着。


这是不会抽烟的父母亲和我没有想到的,再说家里也从来没有烟卷,任凭乡校长吐云喷雾地抽着他的劣质卷烟,没有注意到乡校长脸色变得不高兴。


乡校长没有喝一口白开水,一支劣质烟卷没有抽完,说:“时候不早了,我还有其他事情,该回了,金琳要好好复习,这次全公社的考生都考得不好,金琳也是公社‘网开一面’ ,‘特殊照顾’。”说着,站起来推上自行车就走。


院子里的父亲看乡校长要走,以为乡校长真的还有急事要办,也跟着站起来礼貌地说:“感谢老同学对小琳的‘关照’!”


乡校长既没有回答,也没有回头,离开了。


出差回家的父亲,几天后,离开家乡,踏上了工作的旅程。





04


在家复习功课的我每天不忘去大队办公室看一下报纸,一天,我从《人民日报》的头版上看到:“一篇令人发省的‘白卷’”!


交“白卷”者名叫张铁生,为了这张“白卷”,附加了评论员文章,大加赞赏。


张铁生的“白卷”一下子轰动了全国。


七天后的一个上午,我正在家复习功课,乡校长又来到了我家,一进门就在院子里说:“金琳在家吗?”


我在屋子里听到后马上说:“在,在,校长你来了。”


“我是来要那份《‘选拔’大学生登记表》的。”乡校长在院子里扶着他的旧自行车开门见山地说。


“哎呀,我还没有填呢!”我以为乡校长是来要填写好的《“选拔”大学生登记表》,没等乡校长接话,又说:“我马上填写,很快就好。”


“你没有填,很好,我这次要的就是没有填的《‘选拔’大学生登记表》,填了也作废,想不到你节省了一张表格。”


正想按着草表填写《“选拔”大学生登记表》的我,拿着两张表格,张着嘴,怔怔地站着,片刻,回过神来问:“为什么?”


“我刚从县里开会回来,带来了新的会议精神,经考试选拔出的青年我们公社全部推翻,要重新‘选拔’。”乡校长一边说着,一边把那张我递给他的表格放在自行车把上的文件包里,转头离开了。


乡校长走后,我拿上家里的扁担,挑起两只水桶,去村南的水井里担水。


有个邻居走到我面前说:“小琳,那天全公社开大会,你没有参加,大会上,公社挣工分的党委副书记点了你的名,说你是‘大学迷’,说什么‘白卷’‘白卷’的,那意思是,‘白卷’能上大学……”


邻居没有把话都说完,往下的语言我已经猜到了,那就是考试成绩好也已经没有用了,立刻产生了对上大学的不祥之兆,但是还仍心存侥幸。


又一次全公社召开大会,地点是在我公社的东源流寺村。会上,乡校长首先传达他在县开会期间的会议精神,也就是张铁生的“白卷”精神。


乡校长一副官腔的在会上说:“上一次凭考试成绩‘选拔’出的人,今天向大家公布,完全推翻,这一次不凭考试成绩,但是根据公社党委意见,要求凡是希望上高校的青年,把你的学历毕业证交上来,公社党委领导们为的是对竞争上高校的人进行文化‘摸底’……交上来的毕业证,一个星期后还给你们。”


他的话音刚落,在会的全公社竞争上高校的青年纷纷走向会场台前,乡校长主持的会议桌前,竟排起了争相交毕业证的长长队伍。


我拿着高中毕业证排在中间,搞不清让交毕业证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心想:文化“摸底”?一派胡言!


参加公社高考人们的考试成绩已经证明了每个人的文化底蕴。就在我交上高中毕业证回到原来座位后,有人还向我说:“你是大学生胚子,这次定能稳稳当当上大学。”


我内心充满着忐忑,看他是羡慕我的神情,回答不上一句话。


又是七天过去了,期盼着再次得到一张《“选拔”大学生登记表》的我,对于全公社谁得到了这次不凭考试的《“选拔”大学生登记表》的消息,就像被封闭了一样,一概不知。使我想起了乡校长曾经说过高中毕业证还给本人的话语。


一天下午下地回家,我放下农具去了乡校长的办公室要我的高中毕业证。


见到乡校长,我还没有说话,乡校长首先客气地说:“金琳,你来了,我知道你是来取你的高中毕业证的,你的《高中毕业证》‘丢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上大学不凭文化高低,这就是说,你的高中毕业证有没有都不重要了;上大学都不凭《高中毕业证》,我认为其他事情也不会凭《高中毕业证》,你要《高中毕业证》也没有用了。”


听后,我心里疙疙瘩瘩,站在乡校长面前,一时间不知道乡校长待自己是一尊菩萨还是一个瘟神?


最后终于说:“校长,这么说我的高中毕业证你是还不了?我上大学的事情只要你肯帮忙,我定会感谢万分。”


“是,呃,回家听消息吧!”乡校长打着官腔下逐客令。


我心里很不舒服地转头离开回了家。






05


我要上大学,搞“斗批改”时候就在全公社传得家喻户晓,一些中学毕业一直在农村劳动的青年都羡慕我能在公社干部眼皮底下工作过,家庭和社会关系都好,公社预考又是第一名,公社那上北大、清华的名额也会落到我头上。


眼望着凡是靠“推荐选拔”上高校的人都已经走进了校门。上大学没有希望的我,内心充满了失落感,为了我的高中毕业证,就有了开头我再次走到了乡校长面前那一幕。


我跌跌撞撞回到家。一进家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头扎到炕上,拽过一床被子蒙头大哭了起来,越哭越伤心,“白钻道路”“大学迷”、小学文化上大学、侯隽、邢燕子、张铁生,等等,在头脑里翻滚着……


“十年动乱”中,唯一的一次高考,一张二百三十七名考生中的考试成绩第一名、被送到手里的《“选拔”大学生登记表》永远消失了。


请假回家的母亲,见我上大学无望后,也回到了工作单位。


值得一提的是,我公社某村子里的张秀婵(化名),也在那次预考中得到的一张《“选拔”大学生登记表》,因为张铁生的“白卷”而失效,她后来认为怀才不遇,年纪轻轻的悬梁自尽了。


而她村子里的党支书,因为和公社当时代理一把手的人“铁”,在校学习成绩一直不咋样的女儿上了清华大学。


那次高考后,时间不长,县商业局招收季节性临时工,有一部分去海河后勤,有的在各个公社的供销社或者棉站,所招的临时工必须体检和考试。


在我父亲高级小学两名同班同学的帮助下,我成为被招的一名,以考试成绩在二百名中第一名的成绩,成为县国营百货大楼仅招的七名中的一名营业员。


不到一年,又去了沧州市某国营机械厂当了一名合同工。那个机械厂是生产十二马力的方向盘小型拖拉机,因为营销不景气,后来倒闭。


又回到村中的我,在县教育部门招聘教师时,条件必须高中毕业(以高中毕业证为凭)才有资格参加考试;为了再次走上讲台,去了我曾经高中毕业的学校补办了不是我高中毕业时(学校已经改名)的高中毕业证。


考试后,在听消息中,父亲给我申请的农转非被批准,我没有重当教师,来到了陕西父母亲身边,工作至退休。在几十年的坎坷工作中,靠自学考试,圆了大学梦。






作者:金琳,纸刊和网络发表作品2000多篇,300多万字,网络全国征文多次获奖。

编审:夜的眼

排版:小满

图片:网络,侵权删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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