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着轮椅看过全国30余场演唱会的野子,被南昌国际体育中心体育场检票口的闸机拦在了门外。他的轮椅挤不进只能容一人通过的闸机口。工作人员合力撬开一边的机器后,才让轮椅勉强通过。
下肢障碍者阿贵参加音乐节时,虽然在进场时没遇到困难,但轮椅在进场后被不平整的草坪卡得死死的。
对普通人来说,进入演出现场只需要检票通过,便可以落座。但对残障人士来说,每一次进入演出现场都像开启一场大型闯关游戏,不知道在哪里会开出“隐藏关卡”。
残障人士想要走进火热的演出现场,究竟有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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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现场的厕所“有障碍”
2019年至今,野子已经坐着轮椅去过全国各地的许多演唱会现场。在他的印象中,内地演出场馆的无障碍设施状况参差不齐,普遍存在“有而无用”的问题。野子去过的场馆中,将近三分之一缺少无障碍设施,而有无障碍设施的,往往也会出现明显的问题。
住房和城乡建设部于2021年颁布的《建筑与市政工程无障碍通用规范》(下称《规范》)规定,公共建筑中的男、女公共卫生间(厕所),每层应至少分别设置1个满足无障碍要求的公共卫生间(厕所),或在男、女公共卫生间(厕所)附近至少设置1个独立的无障碍厕所。但演出现场的厕所设置并不会严格对标《规范》。
野子今年在成都东安湖体育馆看杨千嬅的演唱会,那里有无障碍卫生间,但门被锁住了。在他准备打电话给场馆管理人员投诉时,保洁人员才给他开了门。他发现,无障碍卫生间里堆着餐具、热水壶、洗碗柜等私人用品,俨然是一个私人生活空间。
/野子在演唱会现场
/受访者供图
如果说室内演唱会的厕所对轮椅群体来说已经“有障碍”了,那在室外举办的音乐节带来的不便则更加突出。
音乐节的场地往往是临时借用的露天草地或广场,并不具备配置无障碍设施的条件,目前也缺少相关要求和规定。出于商业成本的考虑,临时搭建的舞台设备和基础设施往往侧重考虑数量较大的普通观众的一般需求,残障人士的特殊需求往往无法得到充分关注。
15年前的一场骑行事故,让阿贵不得不依赖轮椅生活。从那以后,他喜欢上了总能让他“感到很燃”的摇滚乐,经常坐着轮椅出现在音乐节现场。“我去过绿野、大麓青年、南丹等各大音乐节,但从没见过有设置无障碍卫生间的”, 阿贵说。
/阿贵在音乐节现场
/受访者供图
每次观演结束后,阿贵都会在社交平台上写下自己的感受。他大多表达自己对现场氛围和演出乐手的喜爱,却很少提及如厕障碍。上厕所这个问题,他既感到无奈又有些尴尬。按照《规范》要求,无障碍卫生间的内部应留有直径不小于1.5m的轮椅回转空间。然而目前国内的音乐节现场只配备简易的移动厕所,局促的空间根本容不下轮椅进入。而且移动厕所的数量少,门前经常大排长龙,普通观众如厕都不太方便。为了能看完音乐节全程,阿贵经常选择一整天都不喝水。
另一名轮椅使用者小雨在观看演出时,同样也选择少喝水来避免上厕所。虽然现在音乐节入场时都会发放可以重复进场的手环,但能否顺利挤出人满为患的观演区并在场外找到适合自己的卫生间,仍然需要碰运气。坐轮椅出行本身已经不太方便,如果为了上厕所,反复进出,还要通过安检,也会比较繁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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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忽视的无障碍观演需求
小雨认为,近几年愿意去看音乐节的残友越来越多了,这个群体正在变得“年轻化”。 据中残联数据,2018-2020年我国15-59岁残障者人数增加了59万,已达1992万人。小雨说:“在音乐节上有特殊需求的人还是太少了,很难引起重视。”
潘美好是残障融合实验室的新媒体负责人,同时也是轮椅使用者。她身边的很多残障伙伴,包括她自己,都是舞台剧、音乐节等现场演出爱好者。每次观演前,他们都需要考虑很多:去演出场所的路是否便于轮椅通行,演出场地有没有轮椅位和无障碍卫生间等等。“我们本身坐着的视线就会比直立人的视线要矮许多,大家一旦嗨起来或者我们被安排在角落里,所有的视线都会被挡住。”潘美好说,喜欢看演出的残障人士出于各种考虑,有时不得不放弃来之不易的观演机会。
“我认为演出场所缺少无障碍设施的原因是,在社会视野中,残障者的存在是隐形的。”潘美好认为,大众的刻板印象里,鲜少有残障人士出现在公共场合,因此很难注意到他们融入社会的现实需求,更不用说看音乐节、演唱会这些精神层面的需求了。“主办方觉得来看演出的残障伙伴是有限的,所以不必考虑无障碍;但是残障伙伴又因为担心无障碍不好,不得不放弃去看。这就像一个死循环,我们越是不出现,就越不被看见。”
担任过音乐节执行人的李冉曾在现场看到过一位独自出行的轮椅使用者。女孩摇着轮椅走向主舞台时,车轮每走一两圈就会被小坑绊住。李冉主动上前帮她,聊天中得知她是专程从外地赶来的,也是第一次看现场。“她告诉我自己想看演出很久了,但是非常担心在现场会遇到自己无法解决的状况,所以迟迟不敢来”,李冉说。
演出结束后,李冉常常想,策划场地时如果在满足普通观众的需求时能兼顾特殊观众需求,是不是能让他们更多地参与进来呢?但是,她提出的这个问题并没有得到重视。
无论是演唱会还是音乐节,本质上都是商业性活动,场地提供方和主办方不得不考虑成本、时间、场地等一系列问题。今年5月,国内唯一宣称配备无障碍设施和手语翻译师的“河流音乐节”考虑到对高考考生的影响,临时宣布延期举办。已经买好票的李冉,没能如期体验无障碍音乐节,有些失望。
相比于硬件设施的不到位,社会的隐性歧视也是残障群体被“赶出”音乐现场的重要因素。去年的一场音乐节上,阿贵正摇着轮椅寻找合适的位置,身旁有人小声嘀咕:“你都这样了,还来凑热闹干什么?”他很不解,自己辛苦挣钱来看音乐节有何不可?
南方都市报曾邀请野子做过一次轮椅观众买票的社会实验,咨询“大麦网”客服时,得到的回复是“不建议坐轮椅的人看演唱会”。记者也通过售票平台“猫眼”和北京某大型演出场馆的热线电话询问坐轮椅进场的具体方法,得到的回复是“不清楚”“没有相关规定,要看现场安排”。
/野子与“大麦网”客服的对话
/受访者供图
野子无奈地说:“你原本以为客服是来帮你解决问题的,但事实上,他们根本意识不到这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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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演无障碍正在推进中
野子在香港红馆的观演经历,让他真正感受到自己的需求受到了正视——几乎每场演唱会都售卖轮椅位,有需要的人提供相关证明就能购买,十分便捷;入场检票时,工作人员会仔细核对身份,严防假冒顶替行为。人性化的售票机制与必要的惩罚措施在最大程度上保证资源流向有需要的人。
/香港演唱会的轮椅票购买界面
/受访者供图
他觉得,无障碍不仅体现在演出现场硬件设施有多完善,更表现在真正将这件事作为“必要因素”来考量。“红馆与内地场馆的最大差距在于管理。他们聘请的是专业的、固定的管理人员,你能感受到他们解决无障碍问题是富有经验的,似乎坐着轮椅来看演唱会已经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野子在香港看演唱会
/受访者供图
野子在社交媒体上除了分享音乐资讯外,还会分享无障碍观演攻略,经常有人发私信向他求助。有一次,一位同样是轮椅使用者的粉丝说自己实在太想去看演唱会,但家人和自己都很担心遇到危险或者不被欢迎。“我当时就鼓励她先去买票,再提前联系一下工作人员,他们一般都会帮助你。就算到时候轮椅真的进不了场,也是真正尝试过,死了这条心。你在场馆外面听一听,感受一下氛围,都好过自己在家里空想那些未知的恐惧。”
粉丝按照他说的做了。那天她顺利地进了场,工作人员还帮她安排了很好的位置。“这也是我坚持分享自己坐轮椅看演唱会的照片的原因。不仅是鼓励残障伙伴都去外面看看,而且也要让社会看到我们。我们必须先被看到,才能引起重视。”野子说道。
小雨认为,在音乐节现场设置无障碍设施的意义是让残障人士也可以独立完成观演,而不用麻烦别人,“因为家人和朋友们并不是每时每刻都会在身边的,自己总是要学会独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在音乐节上,阿贵的轮椅不止一次被一起观演的朋友们高高举起。有一次,他被抬到了舞台最前面,享受svip级别的观演体验。当痛仰乐队唱起《生命中最美丽的一天》时,大屏幕上有一个穿着支具奔跑的残障小孩,跑着跑着,支具慢慢开始从他身上脱落,直到他像一个正常孩子一样奔跑,挣脱了所有的束缚。
/阿贵在音乐节上被朋友举起
/受访者供图
“我摸着自己的轮椅,直接大哭了起来。后排的摄影师给我递了纸巾。还能听摇滚乐实在是太好了啊!”阿贵说。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野子、阿贵、小雨、
李冉均为化名)
//排版:刘若溪
//图片:受访者供图
//指导老师:杨晓霞 张弢 张宁
//出品:南京师范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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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障融合实验室 (Diversability Lab) 在乐平公益基金会的支持下于 2021 年发起成立,致力与优化提升残障人士福祉的利益相关方携手,作为知识、经验和资源的枢纽在商业、人文与残障融合之间建立跨界连接。通过虚拟实验室与实体实验室,围绕残障人士的就业、社交和出行三个方向,来探求共益的解决方案,并以专业化服务推动残障人士更好地参与到社会活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