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明富先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从事语文教学、宣传文化以及文学艺术工作多年,现为仪征市作协主席、扬州市作协理事、仪征市文旅协会副秘书长、扬州市文联委员。在《人民日报》《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若干,有诗文集《庭空月无影》、散文集《永远的家园》《大地的表情》。
从古运河出发,一路纵情歌唱,穿过田野、集镇和农家,不断汇聚新鲜力量,到乌塔沟时已很丰腴,进入仪征境内跑得更欢,看到长江,仿佛离散多年的游子回到了家,激动地一头扑进母亲的怀抱。自古以来,仪征就是水陆要冲,扼江淮之襟要,古运河由此通江达淮,而仪扬运河是连接古运河与长江的重要通道。曾经泗源沟既有港口,又有渡口,客运、货运均很繁忙。上世纪60年代初设立泗源沟轮船站,专门负责长江、内河客运。1987年,因客流减少,仪征境内水上客运全部停歇。泗源沟大桥则建于1984年,为三孔连跨桁架拱桥,长近110米,在当时算得上大桥了。后来修建沿江高速时,在泗源沟大桥南侧建了一座更加壮观的仪扬河大桥。仪扬河作为漕运咽口,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一直承担着运输的重要功能,仪征因此成为南北运输的重要中转地,隋唐时即是漕、盐纲运中转之处,沿江一带建有30个码头,以“东南水会”闻名于世。繁忙的漕运带动了地方经济的繁荣,仪征亦由县上升为军、为郡、为州。正是仪扬河,将仪征推至“风物淮南第一州”的宝座。为克服运河和长江的水位落差给运输带来的障碍,唐代在运河入江口建“斗门”,“关闭以防潮,开启以通舟楫”。宋太宗雍熙年间,真州转运使乔维岳在仪扬河上废埭造闸,创建了“二斗门”,构成一座简易船闸,为世界上最早的船闸。北宋沈括的《梦溪笔谈》里有一篇《真州复闸》,专门介绍了通江运河上的东门复闸设施,此闸是陶鉴所修,为木质复闸,但基础是条石,整体结构比二斗门更为科学合理。木闸在南宋废除之后,于嘉泰元年,真州知州张頠又在原址重新建起两座石闸,该石闸结构完美、规模宏伟,“屹然砥立,恍如地设”。后来看到三维动画片《真州水闸》时,我甚为惊喜,不只是因为南京博物院选送的这个片子获得了“第三届中国文化遗产动漫大赛” 精品佳作奖,排名第一,更是因为该片运用三维动画复原了北宋真州闸的运行模式和机理,让一头雾水的我终于懂得一点皮毛。无言的仪扬河,表情严肃而凝重,远古的气息仿佛扑面而来,却又缥缈不定。年岁既长,我对人文历史略感兴趣,方才知道仪扬河博大而精深,源远而流长。春秋时期,吴王夫差为北上伐齐,开凿了邗沟,南起扬州以南的长江,北经高邮、淮安入淮河,沟通了江淮。东晋永和年间,长江主河道南移,扬州西南水路中断,便改修邗沟南段,自仪征境内的欧阳埭引长江之水,向东行至今三汊河、扬子桥,北上广陵。这条长达60里的新渠名为江都新河,即今仪扬运河前身。仪扬河是仪征境内的第一条人工河,宋时称真扬运河,明时称仪真运河,民国时称古运河,掐指算来已经1600多岁了。开凿仪扬河的初衷,就是为了运输方便。作为入江河道的替补,仪扬河可算是古邗沟的“救命河”,解决了当时古邗沟运输通道淤塞的难题。从《水经注》记载的“六十里至广陵”来看,古时仪扬河比如今的仪扬河要长一些,它地跨仪征市、邗江区,流域面积达394平方公里,仅次于里运河。现今通称的仪扬河,西起仪征城南临江的泗源沟,东迄邗江的三汊河(即扬子桥),与南去的瓜洲运河(古伊娄河)汇合,与东去的古运河相连,可以南抵瓜洲,北上邵伯湖。怀着仰慕之情,去年秋季,我首次来到了仪扬河的身边,后来,又一次次专程拜访。在渡口码头,在仪扬河大桥和泗源沟大桥,在船闸和节制闸,在盐津大桥、漕河大桥和天宁桥,乃至更远处的新城大桥……我跟着仪扬河流水的步伐,追了很远,试图寻找神秘而欢乐的所在。站在高处,我目送那青碧的河水从长江流来,紧贴城南,绕向城东,穿过新城、新集等镇,向着扬州从容而去。我极目远方,看仪扬河那宽阔高旷视野里的景物以及两岸的自然风光,看一座座雄伟的大桥和停泊着的艘艘轮船,看河滩上绿色的蔬菜、灰白的芦苇和连绵到天边的白云。在船闸,碰巧遇到一艘轮船突突地由东向船闸而来,吃水很深,身后的浪花滚滚,哗哗的声响,仿佛来自河水灵魂深处的呐喊。捕鱼的鸟儿迅速聚集了过来,几乎是贴水而飞,搜寻着被轮船惊起的鱼儿。轮船过后,水面宁静,游凫的黑色野鸭又从岸边的野草里游了出来。一日晚间快走,在仪扬河与石桥河会合之处看到一块石碑,介绍了仪扬运河真州段故道情况,言真州故道东起漕河大桥,西至老闸口以西入江,由里河(介于今扬子路与前进路之间)、外河(今扬子路以南)、四闸(响水闸、通济闸、罗泗闸、拦潮闸)、五坝等组成,全长约5000米。真州四闸始建于明代,与五坝配合使用,闸主通航,坝主止水,夏秋过闸,冬春过坝,构成了水利和航运交通的系统工程。仪扬河虽然是人工河,却保留着最原始的面貌。城南的这一段甚至无路可走,民居临河而立,宽阔而平缓的河堤上,种满了蔬菜,绿油油的一片,绵延起伏。岸上、河中歇着的船舶,静默无声,有“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意趣。更有精明的商人利用停泊的轮船开了饭店,水上就餐,别有风味。那一日,天气晴朗,我坐在河边码头上,遥望着东北方向。黄昏落日的余晖里,红艳艳的漕河大桥巍然屹立,拱曲的桥梁流畅而瑰丽,一幢幢大楼直插云霄,滨江新城的雏形已然展现。眺望西南,天堑飞虹,烟云织锦;澄河如练,荻花似雪;落霞孤鹜,秋水长天,好一幅富有诗情画意的长卷!过船闸向东,水面开阔,原来由北而来、携带着仪城河之水的石桥河与仪扬河会合了。从远处瞭望,两条河恍惚间变成四条,以宽阔的水面为中心,四水分流:过船闸的一股,过节制闸的一股,向东的仪扬河一股,向北的石桥河一股,颇有意味。汪曾祺说:“流动的水,是语言最好的形象。”作为一个喜爱码字的人,我佩服汪老的睿智,更渴望拥有流水一般的语言。从古运河逶迤而来,向着长江而去,仪扬河不曾气势磅礴,而是大道至简,仿佛饱蘸浓墨挥就的汉乐府,以简练的表达,呈现宏大的主旨。2015年9月,过去在枣林湖举办的龙舟赛,首次移至漕河大桥(古时响水闸附近)以东的仪扬河上举行,龙舟既有业余组的12人制,又有专业组的22人制,比赛当天,可谓场面宏大,盛况空前。因为这场水上争霸活动,仪扬河像过节一样,披红挂彩,人流如织,成为市民关注的焦点。其实仪扬河早已习惯了寂寞。她一手握着扬州悠久的历史,一手挽着长江宽阔的胸怀,恰如岁月暗影里的一帧底片,泊在天地之间,不动声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