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志方先生: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曾在海军部队服役,转业后在江都多个部门任职。爱好文字,常有短文散见报刊,有散文集《暮色炊烟》《窗外的柿子红了》。
那一天在车上,我怎么突然就想起了“细吹细打”这个几乎被遗忘的概念,想不到沉睡了这么多年,这几天又开始苏醒了。作为一种器乐演奏形式,细吹细打在许多地方都有,但我最喜欢的还是家乡的那一种。她温婉素雅,清亮甜美,水灵灵、亮晶晶的,犹如二分明月。现在的情况说不清楚了,只记得小时候玩得很火,好像每次都很陶醉。七八个饶有兴趣的爱好者聚到一起,一拨人吹笛子拉二胡,一拨人咚咚咚锵锵锵,无需指挥,有板有眼,就这样相互默契,便是细吹细打了。那时候条件有限,玩细吹细打,全部家当就是一根笛子、几把二胡、一套锣鼓家伙。选用的曲调,用现在话说也很接地气,都是在乡间流传了多年的小牌子,什么《八段锦》《扭秧歌》《杨柳青》《十杯酒》等等。演奏形式更简单,锣鼓配合丝竹,每隔几个音节,咣咣两声就行,活跃的时候也可以咣咣咣咣——咣,但必须把握好节奏,恰到好处地打在点子上。这种阴柔与阳刚一体、清幽和明快共生的表现形式,听上去舒心悦耳,深得乡亲们喜欢。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器乐演奏也不例外,不同地域风格迥异。安塞锣鼓壮阔豪放、威武震撼,那一定属于黄土高坡;广东音乐音色清脆,旋律流畅,也只有岭南地区才有;而我们家乡的细吹细打虽然简单一些,影响也不大,但南北兼备,刚柔相济,委婉但不低迷,激越却不张扬,同样非扬州民间莫属。家乡的细吹细打,除了冬闲季节自娱自乐,平时多用于迎亲或者祝寿。当然,春节前后送小青年参军、给军烈属拜年、到英模人家报喜、为文娱演出热场,无论如何也少不了细吹细打。新婚大典,挑礼拜寿,请一班人细吹细打,热热闹闹、喜气洋洋,那一种气氛,在农村哪个见了都会竖起大拇指说一声“威武!”在我们那里,乡亲们说的威武就是体面、风光、气派的意思。那种口气除了羡慕,多多少少也含有几分不易觉察的嫉妒。演出之前热场子很有趣,一旦细吹细打,四面八方的观众就会急急忙忙往演出现场涌,那阵势如同赶集,不一会儿台口就能挤满人。胡琴一响,喉咙发痒。细吹细打只要几个来回,就有人主动要求秀嗓子,不是演员的也要露一手。没有麦克风,全凭真功夫,你来我往,竞相登场,不等演出,掌声喝彩声就经久不息。拜年报喜送新兵,细吹细打最开心。从东庄到西庄,从村里到镇上,一路上丝竹共鸣,锣鼓铿锵,孩子们竞相尾随,大人们驻足观望。行进中细吹细打,最出彩的是竹笛,高兴了来个高八度,那清脆的音色极具穿透力,好似远飞的百灵鸟在蓝天下歌唱。这种愉快的演奏感觉真好,每到一户群众兴高采烈,蜂拥而至,主人笑逐颜开,频频致谢,那热烈的场面总是让人心里觉得美美的。参加那样的活动,我每次都被光荣人家的荣耀氛围所感染,自然而然对军营生活也多了一份向往。后来没有几年,我果真也被别人细吹细打送进了部队,成了一名光荣的海军战士。新兵连训练时部队组织联欢,要求所有新兵一个地方出一个节目,我们几个略知音律的老乡不怕现丑,就为大家演奏了具有家乡特色的细吹细打,没想到竟然获了个满堂彩。后来这个演奏形式被宣传队移植改编,一度成了每次演出的开篇节目,在上级组织文艺调演中,还为我们部队赢得过荣誉。那几年老兵退役、新兵入伍,在迎新送老的码头上,都能看到浓郁着家乡风味的细吹细打。每当那个时候,我的自豪感就会油然而生。现在家乡还有人玩细吹细打吗?写到这里,我特地电话咨询了朋友,得到的回答是肯定的,这让我感到很欣慰。毕竟家乡有它存在的土壤,也许有一天它还会走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