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与金币
申弓
老人,一个有着两根竹杆似的瘦手的老人。
老人蹲在破矮的屋檐下,那竹枝似的瘦手在泥沙里把玩着什么,金灿灿的,哦,是一枚金币。
老人一会把那金币拿起来,掂量一下,又把它埋入泥沙里;一会又扒出来,嘴里嘘嘘地吹了一下,仄着眼瞄了一会,又掂了一下,便往口袋里放去。就在瘦手将要插入口袋的瞬间,金币烫手似地又被扔回到了地上。
金币平平地躺着灿灿地对着太阳,放射出比太阳更灿的光芒。
见有人走动,老人便又飞快地拨过泥沙把金币掩住了。
老人一屁股坐在地下,痴痴地想着那永远也想不完的事来。
老人一生都穷。
要不是穷,他至今也不至于孤身一人了,即使不是儿孙满堂,起码也有家有室,不至于沦为鳏寡孤独孓然一身。那一年,大约是老人三十五六岁时,爱神叩开了他的大门,一个丧偶妇女跟他好上了,可就在行将结合之时,女人的父亲提出了要一笔钱。他什么都不缺,偏偏缺的就是钱。一根粗粗的红线便这样被掐断了。
他想,要是那时得到这枚金币就好了。
他便发誓要在有生之年挣一笔钱,挣一笔大钱,再娶个黄花闺女。
可命运之神简直跟他过不去。奔波漂泊了大半生,就是没有挣到他所需的钱。要说机会也不是没有,那一年,正刚刚开放,他流落到了边城东兴。走私车盛行,一老板让他敲玻璃开走一辆别克,他死也不干。要是干了,他就会获得了他所需要的钱了。
还有那些金光灿灿的手表,是按斤为单位计算的。他的一个同事称了十斤回来,一下子便发了,他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别人滚滚地进票子。要是他也要个十斤八斤回来,不也是一方富翁了吗?他没有要。也是因为没有钱。这时他才明白了,这钱原来也跟人一个理,首先要有了钱,然后才能生出钱来!没有钱,想要发财,就只是一个幻想。
他想,要是那时得到这枚金币,不就是什么都有了吗?
于是,他的境况便每况愈下,以致今日沦到拣破烂为生,那情景跟乞丐没有多少区别。
可喜今日他遇上了这枚金币。
他再一次从泥沙里扒出金币。有了这枚金币,他便可惜省去了许多风霜雨雪里鸡扒狗抓的辛劳,舒舒坦坦地安度这不多的日子。
然而,他一想起那女人含满泪水的眼光,想到那撕肝裂肺的分离,他的手颤抖了。再想那一堆堆金灿灿的手表,想起人家用金灿灿的手表换回白花花的票子,盖起了金碧辉煌的房子,娶回了如花似玉的妻子,想想自己至今一无所有,他的眼便喷出了火苗,一股疾恨突生:
老人站到了滔滔东去的江水旁,挥动着右手,本想看看那金币带着金光划着弧线没入水中的最后光景,可他眼睛余光分明看到了对面的福利院,院墙上那个心型红得刺眼。
啊,亲爱的金币,到你应该去的地方去吧!
老人将手收回来,沿着拱桥脚步轻盈地走了过去。
《红豆》2018年第六期
作者简介:
申弓,原名沈祖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会长,中国小小说金牌作家。已出版小小说集《申弓小说九十九》《做一回上帝》《母亲的红裙子》《广西作家丛书.沈祖连卷》等18部,曾获第四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第四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蝉联十一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以及十届广西小小说奖。有作品被译成外文发行到欧美及东南亚等地,并入选日本及土耳其等大学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