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小说
申弓
王德仁和李德志是很要好的一对。更具体说来是王德仁和李德志他们的父亲是很好的一对。他们同在一个风雨之夜呱呱落地，王德仁的父亲马上想到李德志的父亲，急急跑向村西，要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李德志的父亲。殊不知就在这时，李德志的父亲也是急急地跑向村东，要把儿子出生的好消息告诉王德仁的父亲。他们的父亲正好在村中间的路上相遇，这是很激动人心的一幕。
王德仁和李德志便一起玩一起长大，他们同骑一头牛，同钓一河鱼，同一块土地，同一片蓝天。他们都长大了而他们的父亲又都告别了黄土溶入了黑土。
又是一个风雨之夜，天空中响过几声凄厉的枪声之后，他们便走上了各自的命运。李德志跟着一支队伍去了，而王德仁则被另一支队伍粗野地带走了。他们迷迷懵懵地辗转了半个多中国，都认为这一生再难聚头的了。可有谁知道，冥冥之中早有了定数。不是说不是冤家不聚头么？这不？他们在辗转几年之后相遇了。
那是在解放海南的战场上。王德仁是拉来增援的。他们相遇在一个山包上，他们相隔不过50米，以至于他们都能相互认出对方。王德仁下意识地摘下自己的帽子挥了一下，便挨了他的顶头上司一个枪托：“还不开枪，等死吗？”这声呵斥，李德志也能听到。王德仁便端起了枪，一枪射中了李德志的左肩。李德志被抬走了。随后，他们的部队发起了总攻，王德仁便成了俘虏。
海南解放后，他们先后被安排到五指山下的一间工厂。李德志光荣负过伤，成了名副其实的人民英雄。王德仁则夹着尾巴做人。他们在厂区常常见面，可这时的李德志王德仁再不是看牛坡上的好朋友了。李德志对那一枪耿耿于怀，每当跟王德仁照面，总是板着脸。王德仁则是充满了愧疚，多次想找李德志解释，却总也不成。
一直拖到了1957年，机会终于来了。这可是怎么个机会啊，一个是战斗英雄，一个是残渣余孽，王德仁根本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机会，有的只是如何向人民解放军射出仇恨的一枪的交代。随后便是更严厉的监管劳动，没完没了的坦白交代。
六十年代中期，又是一场风烟起。这时的李德志已成为一个造反派头头，王德仁的处境便更加惨烈。没日没夜的批斗，残渣余蘖、牛鬼蛇神、反革命分子、黑帮、叛徒、特务等头衔收到了一大堆，帽子一顶接着一顶，口诛笔伐加拳打脚踢，差点儿连小命也不保。
风波过后，王德仁终于没有被折磨死。而李德志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先是造反上台，当了一派的司令，革委会成立后又结合进了领导班子，当了个副主任，威风了一阵子。可好景不长，风波停了，他便被定为“三种人”撇了下来，照旧回到车间去操持那丢荒了多年的机器。
他们同一个年龄，同一时间退了下来。
退下来没事干，李德志便到工人俱乐部来。
王德仁也来，他们一走进大厅便相遇了。王德仁朝李德志微微一笑，李德志虽然没有答理，但那面色却温和了不少。来到了麻将桌前，已有了两人，加上李德志，还缺少一个，看看一直没有来人，李德志便招呼了王德仁：“老伙计，来吧！”
王德仁左看看右看看，见没有旁人在，便知道是叫自己，便加入了进去。
临近散场，李德志邀了王德仁：“明天有事么？要不，我们哥俩到河边去钓鱼。”
“钓鱼？好啊，都好多年没有钓过了，怕是不会钓了。”
“怎么会？小时候每次都是你钓得多，我老不服，可不服也没办法，钩着同一样的饵，那鱼就是吃你的，有一次气得我将钓竿都折了。”
第二天，悠悠的小河边上便坐着两位老人，眼睛盯着水面的浮子，嘴里絮叨着什么，不时发出哈哈的笑声。
《新老年》2018年第3期（国内统一刊号CN11-5675/G8）
《小小说选刊》2018年第14期
作者简介：
申弓，原名沈祖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会长，中国小小说金牌作家。已出版小小说集《申弓小说九十九》《做一回上帝》《母亲的红裙子》《广西作家丛书.沈祖连卷》等18部，曾获第四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第四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蝉联十一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以及十届广西小小说奖。有作品被译成外文发行到欧美及东南亚等地，并入选日本及土耳其等大学教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