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笑 小小说
申弓
得查查辞海了,这也叫笑么?
他在单位里,可是活跃分子,除了正常的工作随叫随到之外,打羽毛球有他的份,演讲、智力竞赛有他的份,下棋、打牌少不了他,跳迪斯科似乎没他不成,别人都称他“快乐王子”
然而,他却有个冰窟一样的家。最最不能容忍的是,家里有个冰人一样的妻子。因而,一下班回来,他便从火山口滑入了冰川···....
她说她原也是个活跃分子,可不知怎么同他结合之后,就总也活跃不起来了。下班回来,除了她责任内的女人应做的事情,忙忙碌碌倒也好过,事情一忙完,她便坐在一旁呆想,像是有什么东西老也想不完一样。她本也不信命,可有一天,在街上撞见个“赛神仙”,她也戏着掏了五角钱,却被“赛神仙”不幸言中了——半生欢愉半生愁!什么意思?只有她的心里才明白。
他总是想方设法让她快乐。他曾说过,他能使她幸福。可是他错了。嫁了他这么些年来,她的脸上似乎还未见过笑容。她总是那样冷若冰霜的。他知道,她是不能原谅自己。没有孩子显得冷清,他们便要了孩子,去年,她为他生下了一个白胖的讨人喜爱的儿子。孩子为他增加了不少乐趣,可她,似乎除了家务增重了些分量,生活增加了些压力,却始终改变不了那愁样——唉,人生到底有多少愁?老也发不完?
每每这时,他就不免想起了“强扭的瓜不甜”,他真后悔多年前那个夜晚,那个昏昏沉沉的充满着罪恶的夜晚。他想要是那夜他没去上夜大,他就不会经过那个胡同,不经过那个故同,就不会听到呼救声,就当不成见义勇为的英雄。凭心而论他当时是没有歹心的,只是因为救的是她,因为她像个受惊的小兔扑在怀里,才使他按捺不住胸里的欲火,干出了那件不光彩的事。她也曾声明,她已经有了主儿,可男人的兽性一暴发起来,还能管得住的么?她从龙潭陷入了虎穴,她无力反抗,只有哭泣。他却拍着胸膛,一定能给她幸福!
他变着法儿让她欢乐。他就不相信,三军可以夺帅,匹夫怎么不可夺志?
他出差到首都,跑遍了王府井、天桥、前门、大栅栏,为她选购了质量上乘的衣物,回来交给她。他可是一腔的热情,可她的唯一的反应便是嘴角向上扯了扯。
他到上海,除了公事,其余时间也全花在南京路、城隍庙上,他为她买回了时髦的鞋帽,交给了她。对他的回报,也只是嘴角向耳旁扯了扯。
他最有能耐就是跟着市里的书法艺术家出了一趟新加坡。他利用仅有的外币,为她选购了名贵的项链钻戒回来亲手给她戴上。可她的最大反应也是嘴角向两边扯了扯。
以至于连他也糊涂了起来,这就叫做笑么?以至于他想提笔给夏征农先生写信,辞海的条自应该修订了,笑,就是嘴角向上扯了扯……·
她除了机械地履行她一个女人的职责,煮饭、烧菜、洗衣服、奶孩子,偶尔干干那种事,却很少同他讲话。她也记住“嫁鸡随鸡”的训话,她也想把气氛搞活,无奈总改变不了,她也说不上恨他,最终她也认了命。她的心里深处还有人。有谁?他曾多次想把他挖出来,好对症下药,可她就是不说,就是守口如瓶。不是说,每个人都允许有个秘密窗户吗?
这天他下班回来,路过报摊,随便买了张晚报,随便翻了翻,便丢在茶几上了。
她从厨房里出来,一眼看见,大眼一下子动了起来,他捕捉到了,她这双眼睛一旦热起来,其热量是足可以烫死人的。
“这是专门为我买的吗?”
“唔,就算是吧!”
她拿起报纸,呼地冲进了卧房。他被搞懵了一一诚心地给他购买贵重的衣物首饰,她都不喜欢,随便买张报纸,居然激动了起来,他觉得怪。
他也跟着回到卧房,她伏在床上呜咽着。他从她手里拿过晚报,重新看看,正面一幅军人照片,加上了黑框,有条黑体大标题——烈士李成文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上面泪湿了一片。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她不辞而别了。一个星期后,她回来了。说也奇怪,她一改以往的冰冷模样,他的家庭充满了生气,慢慢地,她也有了笑声。不过,他是明眼人,他深知,她此时的笑,也还含着愁的,只不过把它埋在更深处罢了。
选自《沈祖连微型小说108篇》
作者简介:
申弓,原名沈祖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会长,中国小小说金牌作家。已出版小小说集《申弓小说九十九》《做一回上帝》《母亲的红裙子》《广西作家丛书.沈祖连卷》等18部,曾获第四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第四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蝉联十一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以及十届广西小小说奖。有作品被译成外文发行到欧美及东南亚等地,并入选日本及土耳其等大学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