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
申弓
作为同学,也作为医生,我曾多次告诫过她要悠着点,不要太拼命,会出病的。
这不?她终于病倒了,是早上送来医院的。
“老同学,这根腿好像不是我的一样了,你有什么特效药没有?”
“哦,你是说,下午,不,一刻钟后就康复,二刻钟后就站上你的工作台么?”我八分责怪地说,“可惜我不是太上老君,炼不成济世金丹。都说过你多少回了?这不?垮下来了吧,还想……”
“怎么,真的垮了?”她难过了起来,样子挺耐看眉头拧了个结,眼睛定了格,说着说着,眼圈便黑了,红了,湿润了。
“尽能力吧!”这个时候也不能太伤了她。
她可是个拼命的家伙。那一次,她的爱人急急赶来找我,问见到她没有?
“是啊,她上午来要过药,怎么,不在家里休息?”
“咳,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正发烧呢。”
听她女儿说,妈妈上桂林去了,妈妈的嘴唇白白的。
她正在搞榨油坊。用的是国内先进的九五榨,一边进花生一边出油,一天可以榨四五千斤花生。不过,原先的滤油机太小了,榨出了油却滤不出来,那油稠得像一桶稀粥。打听到桂林粮油机械厂有滤油机售,便不顾一切奔了去。
第二天晚上,她回来了,身后跟着二辆三轮车,装着几件顽铁,每一件都死沉死沉的。真想像不出,这些大铁家伙,她拖着个发烧的身子,是怎样上的火车,又怎样转的汽车,最后又是怎样弄上三轮车的?
开了油坊,榨油售油本来已经够辛苦的了,她却不知足,又增开了饺子皮加工。这可是一项极琐碎又累人的工作。她购置了两台压面机,见天推出油坊门口,顾客便围了三四层。那时我们南方的粮食供应要搭配面粉。这些本来是北方人的精粮,到了南方,却成了杂粮,人们都不知道怎么个吃法好。她是应了这个运,搞起了面皮加工。这个三斤,那个两斤,便在机子旁排成了队伍。和好面,得在机子上压过几遍变成薄薄的一块,像布匹,像白练,再切成圆圆的片片,完成一个,起码得十分钟。一个接着一个,还不时有为争先恐后而发生些小口角。她便是从早上一直站到下午,常常忙得连早餐和午餐都顾不上吃,还是一个劲地站下去。
我也曾去加工过,见这阵势,不由心里一格登,不出病才怪!于是诚心劝说过她几次,她都不以为然,或者以为然,但却改不了——丢不下众多急切等待的顾客,更丢不下白花花的钱!
这下好了,终于闹出病来了。经诊断,是严重的坐骨神经,得躺倒住院。
一动脚就像锥子剌,她极无奈地进入病房。这一折腾就是半个多月,可把她折磨得变成了另一个人,整天总爱发脾气。她爱人给她弄了个手机,每天总打总打,最多的是问榨油,问饺子皮。
总算可以站立行走了,她便嚷着要出院。磨不过,他给她开了几天的药,一再叮嘱,回家还得休息,否则复发是更麻烦的。
可是,刚第二天,她便又站到了工作台前了。
我不放心地走了去,见此情景,无奈地摇了摇头:“你真是拿生命开玩笑,要是二进宫可不是闹着玩的!”
“有什么法子?住院影响了生意,医药费也拉去了一大笔,不做有什么法子?”
我一时感到了悲哀,想不到金钱与健康竟是这么的恶性循环。
《天津文学》2018年第1期
作者简介:
申弓,原名沈祖连,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西小小说学会会长,中国小小说金牌作家。已出版小小说集《申弓小说九十九》、《做一回上帝》、《母亲的红裙子》、《广西作家丛书.沈祖连卷》等18部,曾获第四届广西文艺创作铜鼓奖,第四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蝉联十一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奖以及十届广西小小说奖。有作品被译成外文发行到欧美及东南亚等地,并入选日本及土耳其等大学教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