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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 one has been experiencing a life which is worse than me”
“没有人比我过得更糟糕了”
----netflix纪录片《Asian street food》，日本大阪那一集里，主人公提到自己在街头摆摊最开始的一年里，每天只睡4个小时，于是说了这一句话。
“这条街充满了仇恨，有时我会偷偷地哭，于是我转过身，假装在冰箱里找东西，我不能让路过的客人发现我哭了。”
----netflix纪录片《Asian street food》，韩国首尔刀削面摊主这样说。
在2023年4月，我登上了千禧号，行李箱里面放着各类辣条，辣豆腐干。上船后我把这些东西均分成3份，一份拿给在免税店工作的中国男生，一份拿给在“future cruise”工作的中国女生，一份留给了我自己。我跟这个中国女生只讲过一次话，对话仅不到两分钟。在此后的半年里，我俩谁也没有搭理过对方。我一度感到伤心。因为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跟她是船上仅存的两位中国籍员工。但她的冷漠令我望而却步，渐渐地我也学会了假装，我假装看不见她，我假装她不存在。我在员工餐厅，看到了前面一张桌子坐着一位漂亮的女生，头发染成白色，穿着便装，正与一位白人员工轻声说话。谈话声传来，我心中一动：于是我走上前，开始与她交谈。她说她已经收到了我让人转交给她的零食，说自己是重庆人，太想吃点辣的东西了。就这么随意寒暄，我问她是否可以加她微信，她拿出手机让我扫码。我一边扫码一边问：“我在写关于船上生活的公众号，有一位读者想要加入你目前这个部门，如果可以的话，你是否能给他提供一些建议或者帮助，他并非新员工，他有在其它船工作过。”这位女生表情瞬间变得淡漠起来，我立即停止了扫码的动作。“招聘都是shoreside在招，这我帮不了，再说了，我又不认识他”我不认识他，所以凭什么帮他？这就是当时呼之欲出的那句话。我说：“呃....你说的确实有道理，能理解，我也只是帮他问一问，并没有承诺过他什么，我跟他其实也并不是现实世界中的好友.......那打扰了。以后有空再聊”她点了点头。身旁那位白人男生开始询问我俩到底都说了些啥（我俩全程讲的中文），她用英语解释给他听。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在员工区走廊遇见她，跟她打招呼，她目不斜视，直接不理。她与那位白人男友走在一起，我打招呼，白人男友礼貌地回以一笑，她仍旧不理。我再次遇见她，她走得很快，我也小跑起来，想追上她，她回头一望，眼神冰冷，居然还是不理，甚至一扭头，头发一甩，走得更快了——好像我是她从乡下来的穷亲戚那样。这样的场景我见过，我急于甩掉那些我根本不想理的过于殷勤的男员工时，就是这样，故意走得很快，假装自己很忙。我曾经私下里问过那位白人男生（这个男生是赌场的主持人）：“你那女朋友真的很奇怪，原谅我这么说----是很没礼貌。她从来都没有理过我”我也向另一位中国人抱怨过，他说：“可能找她问问题的中国人太多，把她问烦了吧，她也算是老船员了，老船员冷漠很正常。她以前是酒吧服务生，今年才开始在future cruise工作。”
最后一位中国小伙很擅长内涵：“嗐！她也就对我俩冷漠一点，我昨天在员工酒吧，看到她与一群白人聊得可开心了。简直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为什么会写这一系列看起来既悖德又致郁的邮轮日记？这个动机大概相当于把莲花池下面的污泥翻出来供大家观赏。如果人人都只讲好的，不讲坏的。如果人人只看到精致漂亮的九宫格朋友圈，你会以为那也会是你上船以后的生活，你会以为你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克服晕船，克服思乡，克服饮食上的不便，克服语言屏障，克服胆怯，八面玲珑心思灵巧，成为大家都喜爱，陆地上的亲朋都艳羡的那种人。
但谈到邮轮生活的阴暗面，以及一些更为细节的东西——通常我觉得这些东西更有价值，比如让人抓狂的USPH清洁标准，比如主管们疯狂要求员工一遍遍提醒客人在问卷调查里打10分满分，不然就有被请去“聊聊”甚至签罚单的风险，比如勒令所有人都干起销售的活儿，向客人推销60美元一位收费餐厅的晚餐，比如酒吧服务生转岗成为Future cruise 职员，还能一直和自己的男朋友分配在同一条船，这事本身就有参考价值——则又全部选择缄默不言，或者零星几句，寥寥数语，散落在那些微信消息里，不足以作为一种整体且连贯的指南。我曾经帮助过几位船员，他们都顺利上了船，我询问他们关于邮轮工作的真实体验，他们分散在各家邮轮公司，各个部门，他们有的人给了我认真而详细的回答，有的人则仅有“还行吧。”“还好。”再无其他。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对于中国的年轻人而言，这是一个小众职业，如果人人都把嘴巴紧紧闭上，既不分享升职经验，也不分享自家邮轮公司的种种毛病来供新员工避雷，而是一小撮人独自在小红书或者朋友圈狂欢，每一个标点符号，每一张图，都能总结出同一个中心思想——人的经验和观点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化，也会随着环境的改变而变化。起码我第一个合同，哪怕工资很低，能力也弱，但我那时看啥都新奇，写出来的东西几乎是一个孩童视角，如今我绝不会把那种东西再分享出来给人看。现在我的写作目标变了，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乌托邦之后，我想用我自己的亲身经历，教会后来者，如何在船上生活得更容易，被分配到老破小又该以哪些渠道申诉换船（目前我正在操作中，已经被驳回了一次，于是我申诉到餐饮总监那里去了.....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都会写下来），遇到悖德的爱情时可能要承受的那些比孤独更具毁灭性的后果。如何接受吃“白人饭”，如何在人来人往的自助餐厅见缝插针就地取材给自己做一个简易三明治，如何躲过那些爱管闲事颐指气使的主管来找你的茬，如何在陀螺般的作息中为自己更多的争取躺下来休息一会儿的机会，如何在让人懊恼的洗衣流程中走捷径，如何携带蒸汽熨烫机（违禁电器）上船来熨烫你的制服，如何在高强度站立劳动下保护自己的双腿，如何应对冷漠无情的管理层，如何在让人抓狂的工作环境下还能保持理智，如何识别那些不怀好意的人说出来的谎话，以及识别那些廉价且无用的赞美，如何顺利坚持完第一个合同。以及，你真的就是个普通人。不要以为上了船你的人生就变样了，就会变美好了，这根本不可能。你，只是邮轮业普普通通的一个打工人而已。我不认识我的读者，我不认识你们，但我觉得我可以做点小事，写点故事，为后来者提供参考。如果你上了船，职位是餐厅部门助理服务生，而你发现你根本无法适应，你背疼，肩膀疼，腿疼，手腕疼，吃不下饭，睡不好觉，你感到恐慌，这时你该怎么办？我真希望2019年我就知道答案，这样至少可以帮助到那两位上船仅两周就陆续辞职的中国女孩子。答案是：自请降级（临时降级那种，而不是白纸黑字签在纸上的那种），暂时去自助餐厅待1个月。因为自助餐厅的活比较机械重复，也不需要讲太多英语，你就可以得到一点缓冲的机会。如果你上船是自助餐厅服务员，或者客房部送餐员，结果发现根本干不了这个活儿，比如餐车太重推不动，客人讲话你听不懂，你该怎么办？答案是：自请降级，暂时去员工餐厅待1个月。员工餐厅的活更简单。在前面的两篇文章中，有几个评论建议我换家公司，这个建议在我看来毫无可取之处。首先，每家邮轮公司都有旧船，除非你能有渠道联系上每一家邮轮公司调度员，或者这些调度员就是你家亲戚，否则你如何敢担保我不会再次遭受同样的命运---被分到旧船（船龄20年以上的船，嘉年华，公主，加勒比，诺唯真，地中海几乎都有，且你随手一搜这些船近期拿到的来自客人的差评，措辞之严厉，诸如——我这辈子都不会再选这个公司的船！！！会让你难以置信。）这就像是走路遇到了一条小河沟，一看到水流湍急就直接放弃，绕远路，避开那个河沟，花更多精力和时间重新开始。可是万一我一脚踩下去，发现那个河沟的水其实并不深呢，完全没有看起来那么难以跨越呢？再提到洗衣问题，我刚刚从客人那里得知，他们作为普通乘客，如果要在船上洗衣服，价格为7美元/件（一些有会员卡的常旅客可能有免费洗衣的福利），哪怕普通的一件白T恤衫，也是这个价格，这位澳大利亚男客人说他收到洗好的衣服后，发现上面有黄色的污渍，但他不想破坏自己这趟日本之旅的心情，所以没有投诉或者要求重洗......经过一些员工的描述，我这家公司的那几艘新船，也就是edge, beyond, ascent, apex, 它们每个船拥有35台洗衣机以及35台烘干机，全部供员工使用，但他们的问题是，并未分派工作人员值守，也就是说，哪怕你是个餐厅总经理，你也得自己去洗自己的内衣和袜子（高级别员工配备的清洁员，工作范围是帮忙打扫房间、换床单毛巾、倒垃圾、洗大件衣物和制服。不可能帮你洗内裤和袜子。）自己投进洗衣机，掐表算好时间，再去把洗好的衣服投进烘干机，再掐表算好时间，及时去取。我目前这位餐厅总经理说她在Beyond 待过，由于有人可以疯狂到一次性占用3台洗衣机，而且啥都洗，所以她作为餐厅部最高级别主管，居然在洗衣房等待了1个小时零45分钟才等来一台空出的洗衣机。（这种地方可能也会有灰色产业，比如有人长期霸占某台洗衣机和烘干机，收其它员工5美元代洗衣物）我心想：这....这个还不如我现在付12美元让人给我服务呢？虽然不太厚道，起码我轻轻松松，享受到了快速优质的洗衣服务。再比如，我看不上的千禧号，居然是一些员工拼尽全力才争取到的机会。他们有的人是从其它邮轮公司跳槽，有的人是来自公司唯一没有整体翻新的旧船---infinity无极号。
“当时听说皇家加勒比要招聘，现场招聘，好多菲律宾人去排队，那个队伍一眼望不到头，所以我找到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插了个队...........虽然是以皇家加勒比名义招聘，但有一部分人却被分到了精致邮轮，xiuju你知道吗？我在P&O邮轮工作过，那里餐厅部用的托盘很轻，哪像我们现在用的这种里面填充了钢铁的托盘，我第一次入职精致邮轮星座号，是以服务生身份入职的，结果看到那托盘就心里紧张，然后总是掌握不了平衡，摔盘子，于是跟主管商量，要不先让我做助理？主管同意了，一个星期后，我就适应了，再也不摔盘子了，于是开始点单，干起我本来就该干的服务生的活。”
“无极号真的很破旧，我申请换船，那里的餐厅总经理和人事部经理完全没帮我，于是我就下定决心，一次次在系统上选拒绝调派，可是调度员改了个上船时间，仍然让我去无极号，我真的很失望，在第三次拒绝调派后，我收到了调度员打来的电话，你没有听错，就是打电话，他问我为什么不想去无极号，我说无极号没有翻新，设施破旧，装潢俗气，管理层也不好。调度员问我还想不想在船上干，我说想，他说，那我给你千禧号吧，这一次，我接受了。”
“我从歌诗达离职，入职精致邮轮千禧号。歌诗达已经不行了，在陆陆续续卖船，不是只卖旧船，是连着新船大船也卖。”
“我从荷美邮轮离职，入职精致邮轮千禧号，我怀念荷美邮轮上面的生活，他们拥有好多洗衣机和熨烫机，也允许员工从港口携带食物上船......但在餐厅hostess这个职位上，精致邮轮给的工资更高。”
“我从地中海邮轮离职，因为那里的意大利管理层们种族歧视，他们看不起我这个印度人，我揍了我的上司一拳，然后收拾东西回家，重新面试上精致邮轮，在这条千禧号，我感觉一切我都很满意。”
“精致邮轮自助餐厅的设计与食物摆盘要比其它邮轮公司好看并华丽，这也是很多员工和客人都承认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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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选千禧？我是美国人，我的老公做了好多的攻略，对比了好几家公司，看了许多评论，最终确定，在运营日本航线的邮轮公司里，千禧号是最好的，途经城市众多，食物质量也不错，当然员工服务态度也很友好”
“我在诺唯真喜悦号干了3个合同，2023年入职精致邮轮水映号，职位仍旧是助理服务生，我发现精致邮轮发的工资略高于诺唯真，诺唯真需要干的活很多，side job也多，精致邮轮side job就相对少一点，但问题是精致邮轮非常重视规矩，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就很烦。”
“都不容易，很佩服你熬了那么久，还收获了自己的爱情，我结束这个合同就不会再干了，这是我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合同，那种心酸是我三十年生涯在任何一份陆地工作没体会到的挫败与心酸，永别了邮轮业”。
“xiuju，你看看，现在是8:45pm, 最后一波点菜高峰期，取菜的助理服务生们排起了长队，厨房又用完了一部分配菜和牛排，每个厨子都在跑来跑去，像牛马一样工作。临到头来，月底了，这些厨子们会遭到主管的斥责——你考勤系统上为什么会有十几个小时的加班，you don't know how to organize yourself? 这一切真是bullshit， 所以我意识到这一点后，就不做厨子了，转岗成为了服务生。”
“我在2019年底通过面试并上了船，是皇家加勒比的船，曾经在元旦节期间仅4天内就拿到了300多美金小费。那时有一个保加利亚的女副经理，她总是找我的麻烦，但凡我出错，她就会过来凶我，餐厅这么大，隔着大老远，她也紧紧盯着我不放。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更糟糕的是，由于那船员工宿舍紧张，她没有单独的船舱，而是跟我住在一起，是我的室友，所以哪怕在宿舍里，我的日子也不好过，我感到非常压抑，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在快到第三个月时，他们说我没通过试用期，也就是说，我被开除了，要收拾行李准备回中国。我到总经理办公室，哭着说，现在中国疫情这么严重，把我送回去，就是置我的安危于不顾。但无论我怎么哭，怎么求他们，他们都无动于衷。所以我就回来了。但看看后来，几百个中国员工在海上被困好几个月，我才发现，幸好我当时提前回来了。”
“船上的菜，是真的很不好吃.......一到晚上10:30, 大家都排着队，在员工餐厅，等着抢那点从主餐厅剩下来的饭菜。那条船后来只剩我一个中国人在餐厅工作，由于有一部分中国乘客确实不会讲英语，于是他们就把那些中国客人都丢给我，你知道的，很多中国人，吃得多，没有耐心，喜欢不停招手催促服务生，好累，我真的快要崩溃了。后来他们想让我升职成服务生，我拒绝了。我想去Guest Relation工作，成为前台接待，但班表紧凑，加之没有人帮忙引导，做cross traning困难重重，管理层根本就不在乎。我直到那个合同结束也没有完成cross training，后来我再也没有上船，回到老家找了一个类似于文员的工作。”
“船很大很新，我们那一片船舱有个巴西人在宿舍上吊自杀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的职位是自助餐服务员，工资低，工作繁重，然后我就想离职，我才20岁，我是全船所有中国人里年龄最小的，最后那段时间，我跑了好几趟人事部，非要离职不可，然后就躺在宿舍，不去上班，等待我的离职申请被批准，这期间，我看到微信群里，船上的中国人都不直接叫我的名字了，他们提到我，说的是：“那个祸害”，他们觉得我这种人拉低了全船整体中国人的形象吧。”
“我是巴基斯坦人，在阿布扎比的港口代理处做司机，负责接送员工往返于机场和酒店，有段时间还负责帮各家邮轮公司的中国员工处理在阿布扎比需要进行的核酸检测和抗原检测事项。有一个中国女生，我对她印象很深，她说自己是从皇家加勒比离职了，很害怕公司把她丢在异国他乡，丢在半路上不管她。她说自己都没赚到几个美金，根本就负担不了回中国的机票费用和住酒店的费用。她独自一人，看起来疯疯癫癫，心情很差，在车里一边打电话一边哭，我都告诉她我手里有皇家加勒比给的信用卡，可以帮她付酒店费用，机票只是暂时没买到而已（毕竟一个星期只有一班飞往广州的飞机，很难买到），会有人帮她买的，可她还是不信，天天给我发好多whatsapp信息，我都看不过来，所以也就懒得回复她。她的行程码出来了，是红码，也就是说需要再做一次抗原检测，再次申请绿码，这可能会需要在阿布扎比的酒店再多待几天，我逗她说，啊你们公司看你搞出这么多麻烦事儿，不打算管你了，你自己想办法解决后面的事情吧。她直接就哭出来了。我赶紧道歉，说刚刚是开玩笑呢，后来，过了十几天吧，我终于把她送到了机场，她如愿回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