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轮日记24:爱,妒忌,死亡,与机器人

文摘   职场   2024-06-23 01:08   日本  










我男友的那位好友,的确信守了承诺,在他入住1355房间的两个月里,那道门从未上过锁,所以我可以随时进出。他的名字叫Joven,菲律宾人,在他接替我男友的工作后,每天面临的工作量极大,没有助手,每天早出晚归,6点半起床,晚上11点多下班,中途除了下午的一个半小时午休以外,再无其它休息时间。但我观察到他很少在厨房冲谁发火,或者情绪失控。


他曾是我男友最信任的朋友,而我未曾向任何人提及的事情是,在2023年10月以及11月,我们的船抵达日本以后,随着我男友的工作岗位移动到10楼自助餐厅,我与他的关系逐渐恶化,原因之一是他拒绝与我外出。我曾经向他表达多次,在日本,我们可以比较容易找到喜欢的中餐厅,我希望可以和他一起外出。而我得到的是无数次拒绝,最开始是说太累,想多休息,后来终于道出实情:


“你还不明白吗?我已婚,我不可能与你单独外出,就算要出去,我也必定会叫上Joven以及其他人。”


在一次次拉扯,哀求之后,我们终于外出了两次,但体验极差。第一次是在日本神户中华街,我与他在下午1:30左右完成了工作,收拾妥当,却足足等待了Joven半个小时,捱到2点才出发,我虽然不满,但还是尽力活跃气氛,做出惯常的笑脸,想要一切都美好,想要这次的旅程成为闪闪发光的人生回忆,然而他却不肯配合,一直摆脸色,最奇葩的部分在于,我打包了几份卤菜,酱大骨,酱猪蹄之类的,而且我当时还携带了两把雨伞,瓶装水之类的物件,可以想见我手上提的东西逐渐增多,所以寄希望于他可以帮我提一会儿。


他拒绝了。


“Never ever happen in my life。”

(在我的人生中,从未帮助女性提任何东西。)


他并不总是这么差劲,我们之间温情的时刻还是有那么许多许多,出于一贯的隐忍,我仍旧选择了一笑置之,将委屈与疑惑抛诸脑后。这时Joven主动打圆场,接走了我手里的袋子。另外一位船员则接过了我手里的雨伞,想想真是好笑,那位船员小伙子,我甚至对他没有任何印象,连他任职于哪个部门都不知道,只记得大概也是我们船的员工。


陌生人尚且可以做到的事情,枕边人却如此推脱。


自此矛盾加剧,但由于长期缺乏休息及睡眠,我跟他之间发生的摩擦越来越多。之后我再次组织了一次聚餐,地点是大阪心斋桥的海底捞,由于那家海底捞营业到凌晨3点钟,时间吻合,我说服了冷餐间主厨,套房主厨,厨房营运副主管,Blu餐厅主厨,加上我和他,一共5人。然而问题又来了,这4位全部迟到,并且不接电话,本来晚间11点我们就可以出门,硬生生拖到了11:40, 这40分钟里,他的情绪降到了冰点,当然他并未冲我发火,只是将护照用力丢到了墙上。


最后揭示原因,这几位来迟的原因,是因为其中一位弄丢了护照,其它人不得不帮忙找,所以分散在四处。最后护照阴差阳错被我找到,我们才得以一起外出。


那一次旅程相当美满,海底捞的送餐机器人他们很喜欢,我们点了许多食物,拍了许多视频和照片,回来时已经快凌晨两点了,在10月的晚风中,就快要走到舷梯,在一群人里,我靠近他,想要拉住他的手,被他甩开,他冷冷地说:


“不许牵我的手。”


我停下脚步,也冷冷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他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加深,瞬间冲散了我这两个小时以来积攒的喜悦。我离开了光亮处,脱离了这群人,在船体巨大的阴影之中,在好几米之外,直到所有人都停下脚步,看向我,我仍然一言不发。


“你又想干嘛?”


几秒钟之后,我又重新挂上一副笑脸,只当做无事发生。这是长期做餐饮服务员训练出来的本领,我已经运用自如。


那时我们每天都待在一起,当然,我是指的住在同一个船舱里,有时我很想与他大吵一架,发泄一通,但我并不想让这段记忆蒙上任何阴影,如我提到的那样,这段不光彩的感情,牺牲了另一位女性,不,是建立在另外两位女性的牺牲之上的,也是无数的疼痛,泪水,纠缠,矛盾撕扯换来的,所以我只是迅速站起,离开他的房间,去员工餐厅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游荡一圈,待心情平复,再回到他身边。


我做过的最冲动的一件事,大概只是拖着行李箱闹分手,起因是因为我连日感冒,他说为了避免我连累他也得感冒,我必须回自己房间去睡觉。


“你生病了,请病假,有无数人可以接替你。但我的岗位不行,所以长期以来,我都很注意不要让自己病倒,我一旦缺勤,主厨房的运转就会有大麻烦。”


他说这话,当然不是出于过度自信,他说的是实情。我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委屈,他就看着我把属于我的那些日常用品统统丢进箱子里,未曾出言挽留,还让我把我在阿拉斯加给他买的手机流量卡拆下来取走,我不说话,只是拼命地哭,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好像被困在了绝望之海,好像一生的痛楚情绪叠加,我越哭越大声,最后他问:


“tell me , what are you crying for.”


我无法回答,我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当最后一样物品装箱,我走进卫生间,无法抑制地干呕。


吐完后我还是离开了,我回了自己的房间。洗漱完毕,睁眼躺在床上,仅一个小时之后,我拿起电话,按下那四个数字,问出了我已问过无数次的那句话:


“chef, Can I come to your cabin?”

“我可以去你的房间吗?”


就像一切哭泣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他迅速回答:


“yes,the door is open.”

"可以,门没锁。”


我躺在他的身边,他抱住我,倾情一吻之后,我就进入了平静梦乡。


那时离我下船的日子,还有不到一个月,我与他都意识到我们已经时日无多,于是开始用最温柔平静的态度来相处。


2024年4月里,我持续不懈的努力之下,终于等来了他的只言片语。






chef,你已经屏蔽了我多次,我不想增加你的压力,我只愿你平安喜乐,我不会伤害自己,死亡,自杀,我仍旧在这条旧船上等你,我试过寻求帮助,我想换船到爱极号,但无人相助,即便如此,我还是存活下来了....


请对我说再见。


这将会是我们之间最后的对白。







我已经不再把疫情前那3个月的邮轮工作经验统计在内。所以我将对所有人解释----我的第一个合同,始于2022年3月。在过去的两年里,我非常懵懂,我不懂得如何适应船上的生存法则,我没有真正要好的朋友,我很难遇到会讲中文的员工和客人,我默默无闻,听从一切派遣,所以不曾对自己的船期安排有过任何不满。


尽管意识到邮轮并不是乌托邦,但念及这曾是年少时我曾辗转反侧梦想过的工作,我仍旧对命运充满了感激。所以我忍受了极端疼痛,捱过迷茫无知,克服重重困难,写下数万字,到如今,我的世界观开始清晰,我开始审视周遭的船员,我询问他们的想法。得到的结果大出我的意料——


没有人愿意回到这条船。


公司有13条船只,而我们这条船修建于2000年,船龄已经24年,哪怕在2019年经历过翻新,内部问题仍旧层出不穷,生锈的地板,客人的差评,漏水的房间,制冷制热不匀的房间,建在篮球场下层的vip套房,总是出故障的扶梯,永远被维修的洗碗机,狭小的员工舱,走道里时不时散发的臭味,捉襟见肘的预算,能力不够也无法和员工共情的冷漠管理层,共同促成了一个结果——大家拼命申请,想在下个合同被安排到别的船,当然,最好是爱极号这样的新船。


当我被甜蜜的爱情包围,我并未意识到周遭一切有何不妥,我以为那是邮轮业常态,领导们两面三刀,员工餐味道糟糕,排班不合理且苛刻,厨房总是为难前厅服务员,我以为所有船都是这样的,直到我所爱的人去了爱极号,我开始打听爱极号的一切。我才知道,噢,原来有一部分员工,他们是可以拥有更好的工作环境的,他们拥有崭新的一切,充足的人手和预算,更有经验的管理层,以及客人看在船内设施的份儿上心甘情愿打下的好评。当然,也有人警告我:


“你不要过于向往,新船大船往往意味着要做的工作更多。”


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我总得自己去体验一遭,才有办法比较。如今我满心只有嫉妒,我嫉妒所有曾在那4条新船工作过的员工,又忍不住酸溜溜地向他们打听,问许多问题。我开始嫌弃千禧号的一切,但我毫无还手之力,就连我的男友也曾说过,这公司餐厅部没几个中国员工,而我作为少数中国员工之一,大概率会永远被绑定在这条船上,直到此船被卖掉(一般公司会将每只船保留20~30年,直到船只过于老旧,将其卖出)。


你曾拥有一个邮轮梦,你走了好长的路,终于如愿以偿,然后,你进入了一家在邮轮行业口碑很好的邮轮公司,却被分配到最破最小最旧的一条船,一呆就是两三年,周遭是客人的抱怨,是疯狂给scheduler发邮件申诉换船的员工,是负面情绪,是许多称此船为“motherfucker ship”的人,是许多添油加醋向你描绘在其它船只美好生活蓝图的人——好日子在别处但不在这里,任何一条船都比这条好.........你该怎么自处?














今夜大概要下雨
除了邮轮日记外,增加餐厅双语菜单,菜品知识参考资料,持续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