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要这么对我?”,那六个月里,我总是这样想。
我从人事部办公室出来,我感觉没有希望了,我想哭。这么累,这么心力交瘁,却仍旧无法得到见面的机会。
尝试了这么多办法。
申请了这么多次。
什么结果都没有得到。
——备忘录里7月30日的日记
2024年3月4日上船,3月5日的下午5点钟,我进行了第一次换船申诉,尽管我知道坐在对面的人事部经理实则是不耐烦的,但我还是告知了全部实情,没有找乱七八糟的借口。
或许对于某些人来说,你们操作过换船,你们觉得流程很顺利,结局你们也很满意。但我的换船之路,却一度走进死胡同,甚至一位中国bar server都摇着头对我讲过:
“看起来,你已经把能帮助你的人都得罪完了。”
我的答复是:
“我绝不妥协。”
你们已经知道,我那条船,中国人极少,我身边没有多少可借鉴的样本。仅有的两个例子,是这样的。
女生A,一位中国籍的客房部cleaner,她在celebrity solstice工作,但她说管理层很不好,对HR讲,自己有一个未婚夫,目前在新加坡当地工作,希望可以调到celebrity millennium这条船,因为millenniun当时以新加坡为母港,如果她可以成功换船,他们至少每个月都能见两次面。HR很爽快地答应了,都没要求她提供任何的文件证明。在一个多月以后,这个女生就登上了millennium,也就是我所在的千禧号,又过了两个多月,等我再次上船时,听人说她辞职了,是自己出的机票钱。我很不解,因为所谓的未婚夫只是她瞎编的而已,如此大费周章,结果来了又辞了。是什么原因?对方答曰:因为千禧号的情况比solstice还要糟糕,给她安排的活儿也特别累,所以她干不下去了。
女生B,也就是我曾提到过的Li,她因为不小心对自己的中介提到在船上因为手腕过度劳累而多次进出医务室的事情(她曾描述过,说自己的手指很麻,从早到晚都麻,不管触碰什么东西,都感觉像是隔了一层塑料,而且各种医疗措施也做了,但是收效甚微。)中介左思右想,在未给她打招呼的情况下,给船方发了邮件,大意是:该员工手腕受伤,为避免病情扩大,请延长她的假期。这一下子,直接给她整了8个月假期。她有一位印度男友,是security officer,他俩早就有了情侣ID,这位印度男友为了她,跑了无数趟HR,于是她的船期不停变化,给了又撤销,撤销了又给个不同的船不同的日期,然后再撤销,再给。到最后她已经不再挣扎不再期待了,8个月后登上Solstice,以情侣ID的名义,向HR提出申请,与女生A在同一天,被成功换到Millennium。双方重逢时,感情已经淡了,毕竟一年没见了,仅靠whatsapp联系,不过好在两人都没有另找他人,所以感情回暖只是个时间问题。
我已不知女生A的去向,但Li目前在星座号工作,在一位中国籍housekeeping supervisor的帮助和鼓励下,她做了cross training,彻底摆脱扛盘子的命运,转岗到了客房部(但需要先从夜间cleaner做起)。
我提到过自己的欧洲室友,玛雅,她是主餐厅hostess,青春貌美,精通德语(在德国做了两年护士),略懂西班牙语,业务能力一流。她也有一个男友,是机舱部门主管,希腊人。她曾经在假期中被scheduler更换船期,于是她走了一条普通人都没办法走的捷径——直接给餐饮总监,一位留着两缕小胡子,总是气呼呼的德国人,发信息,说不想换,因为自己的工程师男友还在千禧号呢,餐饮总监三下五除二就给她摆平了,于是她又顺利回到了千禧,还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大房间,顺便把我也安排了进去(她需要一个室友)。
换作你我这样的普通人,这条路绝对走不通,你我既不在稀缺岗位,也并不是超级优秀的员工,排队等着替代我们的,一抓一大把,领导们一天忙到晚,没有多余精力费脑筋费心思来实现我们的诉求。
所以这不是一个故事,而是一个换船教程。而这整个过程里,我自己的毛病也一大堆,包括但不限于:没有耐心,意志不坚定,因为情绪太差而言语失当,出尔反尔等等,而且,我还是个爱哭鬼。
自从知道千禧号实乃老破小,知道同事们都叫这船motherfucker ship,我就再也待不下去了,加之失恋带来的打击,每一件小事都能让我陷入阴郁感伤,那些跛着脚忍痛上班的日子,被牙买加的行政总厨每天盯梢刁难的日子,明明恪尽职守加班干活却被经理绕过来骂一顿的日子(他怀疑我是故意overtime),天天被催“你怎么取菜这么慢的,你能不能快点”的日子。被侍酒师言语攻击,周围人全都装聋作哑的日子。因为几片青柠檬一包咖啡豆而被为难的日子......如此种种,我下定决心要逃离这里。
我彻底发挥了大学时期的专业课精神,开始进行大范围采访,取证。除了我所在的blu餐厅,还有主餐厅,寿司厅,意大利餐厅,动画技术餐厅,头等舱餐厅,他们许多人都回答过我的问题:
“你有没有去过爱极系列的新船,说说你那时的工作体验。”
“你有没有操作过换船?或者你身边有没有朋友操作过,成功了没,我想换到爱极系列,给我支个招吧。”
“为什么我们这家公司,调度员就那么喜欢把同一批员工死死摁在同一个船,他都不给我们去体验新船大船的机会么?”
“如果让你选,你是愿意去爱极号,还是待在千禧号?”
“你去过?那太好了,给我讲讲那里的员工餐厅,讲讲那里的洗衣房,讲讲员工宿舍,信息越多越好。我爱听。”
“你就是那个在千禧号连续待了9年的人?!!!!你这9年里就没申请过换船吗?我真是佩服。”
“在爱极号,有没有物料之争?”
“我讨厌这个扶梯,这个扶梯简直是为了折磨员工折磨客人而设计的。我讨厌这个洗衣房,为了洗衣服,我每次都付10美元插队。我知道爱极号是不用扶梯来运菜的,也知道他们有许多洗衣机,我一定要去爱极系列的船。”
我迫切想要换船的愿望深入人心,开始变成了一场live直播,一些同事时不时问我最新进展如何,还向我展示他们所接到的下一个合同安排,果不其然,几乎全都是millennium, again and again。
2024年3月29日晚上23:38分,Joven建议我去找餐厅总经理Ceren帮忙。
2024年3月31号,找了ceren, 她说不可能给我换船。
其实找她这个级别的主管的流程,应当是先电话联系,问她何时有空,然后去她的办公室当面聊,但当时她说正在开会,让我直接在餐厅部的whatsapp群里,找到她的头像,然后发文字信息。所以才有了以上内容。
在我收到的众多建议中,有一条我觉得很有道理:“你不要一下子就找高层管理,你先按正常流程操作,也就是去拿一张assignment management,填写你的诉求,这张纸会被收集到餐厅的hostess那里,她们会把信息上传到系统,这个系统无需经过任何主管审核,是直达调度员的,快则两三天,调度员就会给出结果。如果调度员拒绝,你再找餐厅总经理,然后找总监,然后人事部经理。这样他们就无话可说了,因为你的诉求按照正常流程未得到回应,所以你才需要更高层主管们的帮助,这也是他们的职责之一。另外,这些事情你最好在船上敲定,你一旦下船休假,谁都不会再理你,而我听说,那些连续拒绝调度的员工,因为一直decline 自己的LOE,直接被调度员雪藏了半年多,也就是说,让你在家一直等,就是不给你发合同,直到你耐心耗尽,勇气耗尽,再也不敢拒绝任何LOE.”
于是我填写了那张表格,在申请事由那一栏,我写的是:
“since joining celebrity cruises, I have already spent 3 years on Millennium, if possible, give me Edge Class ships for my next assignment, I also want to experience the best of celebrity.”
"从我加入精致邮轮公司,已经在千禧号待了三年。如果可以的话,下个合同给我安排爱极系列的船只吧,我也想体验最好的celebrity."
hostess玛雅是我的室友,我把这张纸和玛雅的化妆品放在一起,第二天,她就把那张纸收走了。接下来我还是一如既往,继续做我的采访,甚至是跨部门的主管,我只要有机会,也会询问一番,他们当然无心帮我,但给点建议还是可以的,到后来,我已经直接把所有障碍因素自动列出来:
“我没有couple ID,没有10年经验,运气也不好,没被调度员随机抽中。餐厅总经理已经直接说了不可能,那我的目标就放低了,这个合同我就不指望了,不换了,我也不想给各部门添麻烦,但...下个合同给我安排爱极系列总可以吧,我的申请书已提交给hostess,正在等待结果。我想知道的是,如果调度员仍旧disapprove这个申请,我可以怎么办。”
应该是5月底的某天,travelling chef再次来到千禧号,他就是michael,那个可以主宰我男友的调度的人。那时我每天11:30去10楼自助餐厅报到,还未开餐,只是帮忙打打杂,而那天的午餐主题是italian buffet,意大利菜肴自助。
我将负责的是最华丽的芝士台,中高层主管齐聚,各自指点江山,或者必要时搭把手,厨房部门的,前厅服务部门的,行政总厨在,餐厅总经理在,旅行总厨也在,我就是一个无足轻重的透明人,但领导们一般都会跟普通员工随便聊聊些没什么意义的天,于是我站在旅行总厨旁边,突然就聊到了我那个男友,我问michael:
“你有给我男友发下一个合同吗?他是不是仍旧会待在爱极号?”
他说还没有想好,所以暂且不知。突然话锋一转,提高了音量,冲着前方正在监工的Ceren喊了一句:
“hey, Madam, you should help this lady, looks like she really wants to go to edge.”
"你应该帮帮她,她看起来特别想去爱极号。”
这一句话无异于捅了马蜂窝。出乎所有人意料,一向温柔可亲的Ceren非常生气,她变了脸色。
“xiuju, come here!”
"stop doing this! stop asking anybody such question, you have no idea what you are doing, I am your direct manager, the only person you can ask , is me, and , I gave you the answer already, you cannot go to Edge. and remember, you are on duty, do not bring you personal issue to workplace ,is that clear?
"你过来!不要再这样做了,也不要再到处问了,你完全没搞清楚状况是吧,我才是你的直属经理,你能问的人,只有我,而我已经给了你答复,你不可以去爱极号,并且,你记住了,你现在在上班,别把你的私人问题带到工作场合来说,你听清楚没?”
尽管她是压抑着怒气,但音量依旧很高,我当时脸上血色全无,而且特别难堪,毕竟周围好大一圈人在看戏,于是下意识争辩:
“我没想着再来问你呀,我只是想知道他下个合同会去哪里。”
后面的对话我已经记不住了,我只知道自己强装镇定,开始收这里的保鲜膜,擦擦那里的油污和水渍,清空垃圾桶,摆盘子摆勺子摆夹子,但我的手在发抖,眼睛在流泪,我把毛巾轻轻搁在餐台,对旁边始终忙忙碌碌不发一言的Ivis轻声说了一句:
“I don't want to stay in there anymore.”
于是我转身,推门,进了厨房,一路疾走,去了那个唯一能让我痛快哭一场的地方——步入式冰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