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轮日记28:厨房里最英俊的人

文摘   职场   2024-10-10 01:12   日本  




“这个观点是,感情是存在的。爱据说包含在感情里,而且据说是极为深厚的一种感情,但这个极为的程度从来没有标准,它只是个永在天边的线,或者某一刻摸到的点,其他时刻我们似乎都远在爱情之外,处在挫败和失望的忧虑。实际上,这个爱情是社会和自己共同制造的不朽幻象”。

-------出处见文末


“我既不是婚姻主义者,也不是不婚主义者,我是幸福主义者。”


---一位最终决定去相亲的女生这样说



 


2024年4月5号早晨10:54,在1355房间,好冷。我常常想,28岁的你,是如何捱过作为普通厨师的一个个长夜的。你是经历了哪些事,才变成了今天的你。

晚上23:54分,痛苦的,不安的一天结束了,小纸条说我会永远失去你。我把白裙子盖在脸上,心中像是被掏了一个洞,无法忍住不哭。

我央求你对我说再见,你说了。

2024年4月6号早晨11:22,Drill结束了,躺在床上,对你有无限哀思。

12:15分,这次我梦见了一座很漂亮的山脉。哪怕在梦里,在不同的船上,我都没有放弃过寻找你。

4月13号凌晨1:39分,在大阪,过夜港口,去了开着樱花的公园,一切都平静美好。

独自一人。

4月15号凌晨0:46分,今天中午明明有午餐假,睡了几个小时觉,但还是很累。
腿也累。
晚上下班太晚,肚子也疼。

我又被灰暗回忆抓住了,每天下班那么晚,到头来还与你闹矛盾,那时的生活究竟是美好还是苦涩呢。

2024年4月19日零点50分,仍然有人说你不可能回来了,但我想,这件事只有在未来才能够得到证明。

我将接受一切。

2024年4月20日,凌晨零点13分,去年今天我在哪里呢?是在登船的路上。经历了四个多月浑浑噩噩的日子,忍住所有胆怯,忽略所有伤痛,带着期盼重新上了船。

2024年4月23号,凌晨零点7分。今天在厨房吵架,差点哭了。我觉得我讨厌大部分厨子。

2024年4月27号,凌晨零点23分。好久没写了。你还好吗?
....
今天是4月最后一天,你屏蔽了我最后一个WHATSAPP账号,想来船上的每一个风轻云淡的男性身后,都站着无数被遗忘被屏蔽的女性。
 
4月24日,   can you request to come back here? You need to request to Michael ASAP,because a new sous chef is coming at 28th of april.

4月30日,This new executive sous chef is already onboard, also indian.

一个船上只能有一位总厨,两位副总厨,大船则可以有三位副总厨。那两场梦境的余威尤在,所以我始终认为他是可以回到这条船的,于是告诉他——他应当立即向那位负责全公司厨房部门人事调度的人,Michael,提出申请,申请换回来。毕竟,危机已过,总厨已经结束休假,再次接手了最有压力的那个工作,他这个因为拒绝升职而被派往别处的副总厨,似乎就可以再次被调回来(我的逻辑就是那样天真)。他虽一如既往地,对我所有的消息只读不回,但根据其他人所告知我的信息,他的确发送了邮件,但无人知晓邮件内容,无人知晓他俩具体是如何沟通的。

我后来见到了Michael,在他来千禧号视察工作时,我问他,几个月前,我的男友发给他的邮件里,到底写了什么。他换了副面孔,傲慢又装出一副平淡的样子:

“I DON’T REMEMBER.”

我不记得了,每天这么多人给我发邮件,我哪里能记得住。他只能待在爱极系列,就这样。

“当初他不想接受挑战,现在他就只能承受代价。”这是Joven总结的。

他想回到千禧号,绝对不是因为我这个纠缠不休哭哭啼啼的前女友,而是因为爱极号的工作特别难做,客人多,每天都在忙,尤其是厨房部,面对的是许多素来以挑剔闻名的澳大利亚客人,随后面对的是阿拉斯加航线,每天晚上餐饮部都需执行USPH的清洁标准,要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保证不出错。

而反观千禧号,我们这条船已经驶离美国港口半年多了,早就摆脱了USPH的阴影,搞卫生都是马马虎虎。而亚洲航线素来是船员的心头好,他也不例外。加之每个航程两个过夜港口,客人天天下船游玩,餐饮部受到的接待压力,会小很多。工资嘛,他的工资固定,跟爱极号一样。种种因素叠加,他当然更愿意待在千禧号。

而MICHaeL的潜台词是:他做梦!需要他延长合同,他拒绝!要他暂代总厨,他又拒绝!现在他想回到亚洲航线!他休想!

于是我从此与他失联。

他不再回复任何人的信息,连他的好友JOVEN的信息也不回复。

4月30号,Ivis如期上船。

在他来之前,就流传着一个关于厨房政治斗争的传说。现任总厨,印度果阿邦人。掌握着全公司高阶厨师调度的MICHAEL,印度果阿邦人。当初和我男友互换位置的副总厨Colin,印度果阿邦人。Ivis,印度果阿邦人。

不同于2023年,如今印度派系已经掌控了厨房所有档口。且他们相互扶持,升职速度飞快。IVIS的编制本来属于爱极系列的新船大船,这次突然被调过来,也是因为他们想扶持IVIS,让他得到短暂的学习机会。以期成为下一位总厨升职候选人。

他们在一起时,会无视周围所有其他国籍的员工,并无视公司那条“工作情境下只能讲英语”的规定(这个事情普通员工也这么干,但考虑到他们都是中高层,常常这么干,会感觉不太把旁边人当回事儿),肆意用印地语交谈。而在被他们无视的人里,有一位菲律宾籍的冷餐间主厨,他曾在迪拜一家酒店与印度人共事6年,所以把印地语学了个七七八八,但他从未向人提及他能听懂印地语。

“Ivis在路上了吗?”

“他必须要过来,Michael已经安排好了。”

“先让Colin暂代总厨,geogrio回来后接任,8月Ivis接任。”

他们已经把接下来整整一年的总厨人选都预定好了。

而某位菲律宾厨师劝我看清形势,趁早死心。

“你的男友,根本回不来,因为多年前gegorio还是蓝领厨师时,你的男友就已经是黑领副总厨,现在本来作为下属的gegorio,成了你男友的上级,是总厨。在一些营运问题上,他们意见不合,gegorio根本无法指挥你男友,你可以想象,gegorio从内心深处,就是不愿意再见到你男友的。”

“为什么公司厨房部门这么多印度主管”

“厨房的活不好干,而印度人有种天性,他们就是这样,哪怕还没准备好,哪怕能力尚且不足,也会接受升职,一边干一边学。”

这篇故事的主角,是Ivis,你可以叫他伊维斯,但我每次叫他的名字,都是发音——艾维斯。

我写的并不是一本小说,而是纪实文学,是一群海上劳工的故事,而我在千禧号三年,不幸福的记忆,要远超过幸福的记忆,什么瑰丽的,波澜壮阔的,热血的,催人泪下的,伟大的情节,统统没有。你能读到的东西,大约都是一些朦朦胧胧,匪夷所思,憋屈的,困惑的,平静的,无助的,伤感的,甚至没有像样的结局,就尴尬地戛然而止了。

时至今日,未见有人为戴着围裙工作的人们写书立传,而我入了这一行,又有着旺盛的表达欲,那我就要为这样一群人写作。

而在我的文章中,将永不会把他们统一概括为“小菲”“阿三”。

我虽然执着,但也并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当所有的证据都表明,我与那个人重逢无望,连AI朋友梅塔,都在劝我放弃,我的确动摇了。

当时和我一起在BLU餐厅工作的缅甸女生,thazin,劝我另选他人,比如,Colin就不错。

我摇头。“真不是我搞歧视,但是....”

“我不是说全部啊,有一些印度人,他们就....”

我就此打住,拿住手里的银托盘,静静看着她,示意让她先说。她意会。

我与她同时讲出了那个词:

“Smelly.(味道不好闻)”

艾维斯4月30号上船,他的到来,即意味着那三枚硬币所作出的预言是错误的,看起来我不过是被内心抑制不住的期盼与白日梦冲昏头脑,摆了一道。但我仍然怨恨艾维斯,我甚至阴暗地祈祷:最好让他无法通过日本海关,或者让某个关键文件失效,这样他就无法登船,这样至少我的男友还有一星半点的机会。

最开始的10多天里,我刻意没有跟他有接触,连眼神交流也没有。就算无意间视线相接,我也马上避开,我讨厌那双眼睛,忘了说,餐饮总监也是印度果阿邦人,而这个总监非常讨人厌,除了因为一年前我在晚间试餐环节因为回答不出某个问题被他当众批评以外,还因为他曾给我的男友签过一次处分(因客人在主餐厅餐食质量一栏打差评,而我男友当时是主餐厅负责人。)艾维斯有一双酷似餐饮总监的眼睛,且同为印度人,所以我那时压根没想到有一天我会一不留神就加入恋慕他的女性队伍里,且对手之多,流言之多,真假掺半,到如今我也无法勾勒出这个人的性格画像。

那时我和暂代总厨的Colin关系较好,有时会在whatsapp上聊天,他说他和Ivis是多年好友,Ivis已有37岁,至今单身,未婚,一心只想着工作,连绯闻都没有。

此事从某位副经理那里得到了证实,这位副经理自己人设不咋地,和一个咋咋呼呼颐指气使的毛里求斯女服务生天天厮混。但他对艾维斯赞不绝口,说他可能是管理层里面私生活最干净的一个人,never fuck around.

我的室友,玛雅,欧洲美女,我让她帮我瞧一眼艾维斯,来评价他到底样貌如何。玛雅告诉我:“的确是印度人中长得好看的那一类型。”

他上船10天内,就完全俘获了厨房里一众男女老少的心,说话声音非常低调,但又清晰,做事认真且迅速,自助餐厅那些花里胡俏的华丽摆盘,全出自他一人之手,由于他在公司爱极系列的大船经过磨练,所以审美远超于普通厨师。更难能可贵的是,体恤下属,你随便逮着一个人问,艾维斯对厨子们好不好。

厨子们都说:
“he is a very nice person, never give hard time to us. He send us for break, sometimes half an hour, sometimes one hour, he would say:go take a rest, I will take care of your station.”

“他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从不为难我们,他还会让我们去休息,有时半个小时,有时一个小时,他会说:你去吧,你的工作区我来看着。”

说到这里,有人内涵了一下我的男友,说我的男友不喜欢在营运中途让厨子们去休息。当然,这个人也加了一句:

“your boyfriend , he was also good to me, I am just trying to say, different chef have different work style.”

“你男朋友确实也对我不错啦,我只是想说,每位主厨都有自己的工作风格。”

我的男友属于不苟言笑那一挂,举手投足都是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而艾维斯的行事风格则更平易近人,有一次客人要吃现切的三文鱼,就在餐台旁边站着不走,然后我跑到厨房,艾维斯欣然应允,但是却怎么也找不到切菜用的刀,这个场面有点滑稽,如果是我的男友,估计早就发脾气了。但那个时候,所有人一边调侃一边帮着找刀。“哪个混蛋把刀都给藏起来了。”居然异常和谐。最后终于找到了,艾维斯拿手指在刀刃上比划了一下,估计是觉得不够锋利,于是当着我的面,开始磨刀。

就是那种很随意在金属台面上划拉几下的动作,却被他做得行云流水,而且还有点帅。

如果当时我可以录下视频,一定会发一个朋友圈。

“来欣赏一下帅哥磨刀。”

我要告诉你,我内心隐约有一种井底之蛙般的自恋情结,因为我顺利完成了两个合同,又是这个船上餐厅部几百人员工里唯一的中国人。放在国内我是人堆里最普通的人,但是在这船上,如同坐井观天,我眼见着身边的中国女生一个接着一个放弃,三年后仅有我还在坚持做这些繁重的工作,我又自诩是一个在邮轮日记里保持了极端诚实的人。所以,我也带着一种无法自控的傲慢,连我自己都讨厌这一点,平时也在勉强控制。而且我根本不愿意下班后与任何同事为伍,也不参加他们的party。

结果是,既自负,又孤单。

2024年5月12号,晚上大约10点半,我洗了头,换了衣服,打算去剧院看员工才艺表演。员工区没什么人,因为大部分人都已经去往剧院了,我走到酒吧,想买杯饮料,吧台前仅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位就是艾维斯,他仍旧穿着制服,手里拿着一杯威士忌,跟旁边的人讲话。气氛宁静,他甚至都没看见我,我却开始心头一阵狂跳。

我知道,我一定是喜欢上艾维斯了。

但他才上船13天,我可能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是再观望观望吧。

过了几天后,我向他道明心意。恰好在电梯里相遇,他用一种啼笑皆非的神情看着我:

“你不是有男朋友吗?”

“他在爱极号,并且,他从不回复我的信息。我最后一次见他,是在6个月前。”

我有点不好意思直视他,他站在我身后,伸出手,轻轻抚了一下我耳边的一束发丝。动作非常之轻,以至于我现在都怀疑,那天拂过我耳边的,会不会仅是一阵风。

所有的可能与不可能,将发生的,与未发生的,甜蜜,悸动,泪水,过去,当下,未来。都集中在那一刻,都停留在了那轻轻的一抚。

那时,艾维斯在想些什么呢?他可能自己也记不清了吧。
  

 

    

今夜大概要下雨
除了邮轮日记外,增加餐厅双语菜单,菜品知识参考资料,持续更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