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事情在于,同样是书写伊斯兰的重要人类学学者,Asad在Geertz与Gellner间所予以的批评并不均等。或许可以说本文更加聚焦于Gellner所著的MS。我们当然可以说,对Geertz的批评早在1983年就已经完成了,因此没有必要在这里多费口舌。然而关键的问题或许不在这里。
Gellner依照他所想象的社会蓝本所描绘出的伊斯兰,有着异域情色,基督教镜像的底色。在这种描绘中伊斯兰社会这个整体成了一出既定的舞台剧,就好像社会里的每一个人都被分配了特定的角色,而他们的余生也只能够根据这些角色动机来维持自己的行为举止。然而将活生生的人,将他们的语言、生命作为死物肆意摆弄,靠着千百年的傲慢与偏见随便地做解释,怎么可能让阐释具有说服力?然而这一问题的深处或许在于,Gellner不仅将伊斯兰社会作为某种社会蓝图,他同时也在将自己的社会想象成某种蓝图,将自己作为某种角色,来继续再生产那些偏见与误识,这或许是我从Asad那里看到的,更加深入骨髓的讽刺。
这个事情复杂,虽然说Gellner的确是在写作,但是就如Asad提到的那样,他和Geertz一样,都是在进行专业写作,因此他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我们理解伊斯兰到底发生了什么:被书写的主体在此处成了并不是那么重要的媒介,以传达更重要的事情。不过就这一点而言,Geertz对自己要更加诚实:他知道自己对文字的精心雕琢意味着什么,同时Asad承认Geertz的路径能够靠近对象(然而Asad隐含的批评在于,他明白Geertz具有感知现象的能力,即便这种能力无法在他人身上得到保障,可Geertz所谓的阐释在底色上有着浓厚的不可知论,这种不可知论确保了Geertz在叙述上的谦卑,却又在阻碍了一种真正的贴合[Asad, 1983]),或许这才是Geertz被放过了缘由。
这是一种怯懦,一种不负责任。或许更可怕的地方在于,写作者本人对不同语言间的间隙没有任何察觉。他越是努力地解释,对文本苍白无力的理解就越是漫溢。一场滑稽剧有时候就是这样:虽然表演者越是努力的表达,意义就越是疏远,但是表演者没有管控自己的自觉,而观众们却被迫要忍受他的胡言乱语。幸运的事情在于,Gellner写的是伊斯兰,除了偏见之外,我们并没有那么了解这个遥远的对象,所以这种忍受被距离给稀释掉了。
对整体性的社会蓝图的批评并不意味着Asad憎恶“整体”,从Alasdair MacIntyre那里借来的话语传统,本就不是一个微观的概念(然而这种“整体”还远没有抵达世俗学者所说的普遍)(MacIntyre, 1981)。问题的关键在于,当学者执意描绘某种整体性时,往往会为此采取过度宏大的叙事方式,然而这种叙事往往会遮掩掉动态的关系与运动的细节,它同时也破坏了当下与过去、未来的关系,促使时间静止了下来:由于社会蓝图已经规定了个人、社会与文化的发展走向,因此时间这种概念在此类叙事中便失去了意义(换句话说,当你站的足够远,空隙与间隔就会缩小,时间的流动也会消失)。然而这种执拗于某种美学的宏大整体叙事也因此牺牲掉了希望。救赎与弥赛亚不可能降临在一幅僵化的图像,如若无法修复时间,等待角色的便只有命中注定的绝望(更可悲的事情或许在于,这种绝望从一开始就不可能是积极的)。就这个意义而言,话语传统所处的位置刚刚好,它试图追问,并让我们看清问题发生在了哪里:社会装配如何部署、运作;自我如何成为问题;更重要的是,通过对这些细节的追问,它试图说明人们如何通过当下,从过去走向未来。这种拒绝静止的姿势意义非凡,但它也无比沉重(不仅仅是静止的现在,也有静止的过去与未来,就如没有未来的真实与追求没有根基的现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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