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以前长时间待在老家，从没觉得这里有什么风景。以至于即便是住在庐山的脚下，也并没有觉得这座山有什么非登上去不可的。
直到一两年回一次这里，时间造就了陌生感。春节回来，竟也有点旅游的意味。东看看，西看看，发现原来还有好多地方没有看过。
小时候总觉得沧海桑田只是一个成语，沧海变成桑田这样巨大的变迁，起码是以百年为时间单位，一代人短短的一生恐怕都轮不到见证一次。但是当回到乡村，从前的小学，整个学校先是从荒废到夷为平地，后来变成荒地，这次回去又变成了一片种植火龙果的大棚。沧海桑田，好像真的要不了太长的时间。
更有一种感觉，记忆总是跟不上时间。过去村里的发小，再次见面，总感觉还是十几岁的样子。缓过神来，也都是三十来岁了。那些小表弟，侄女侄子，总感觉好像还是小朋友，缓过神来，也都是正儿八经的大人了。久遇不见的一些人，竟也有些“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的恍惚。翻书架上，十几岁的笔记本，缓过神来，那都是蛮久以前的字迹了。总有一些时刻，感觉被时间闪了一下腰。
去以前的中学，十几年前的地震，这里推倒重建。现在所有的楼宇，操场都焕然一新，唯独那时候操场中一棵茂盛的大香樟树，至今伸展在那里，亭亭如盖。人物两非，只有树犹如此。
我们这一代人，早先生活农村，住土房，割稻子，骑水牛，土生土长的农村娃。十来岁，大面积建设新村，从犄角旮旯搬到接近城乡结合部的地方。二十来岁，大面积进县城买商品房，开始适应县城。再往后，离开县城，奔往一二三线城市。
短短三十年，生活的环境挪动了几个地方。哪里都好像熟，又哪里好像都不太熟。所谓回到故乡，就是在农村，新村，县城几个地方反复流窜。
土生土长的农村，已经荒废。夹在中间的新村，半生不熟。二十岁以后居住的县城，也总感觉这里七成新。至于毕业之后奔赴的城市，注定只是一个外来的融入者，不太可能会有太强的归属感。所以，故乡在哪里呢。大概只有去山里祭祖的那一刻，有明确的坐标，这是根地方。
昨天特意去了长江边，对面的湖北黄梅，仅有一江之隔。我一直觉得临近水系枢纽的地方，江湖感很强。所谓江湖，就是流动，漂泊的一种生存环境。海明威有本书叫流动的盛宴，他说的是他眼里浪漫的法国巴黎。站在长江边，我倒是觉得过去改革开放的四十年，中国参与其中的家庭都像是坐在一场流动的盛宴中。杯杯盏盏，欢笑落泪，热一场，冷一场，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一个落座，一个起身，朝如青丝暮成雪，大江茫茫去不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