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山就是生活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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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9 23:17
上海
货郎的职业，相当于古代的外卖员。奔波来去，不过是为了碎银几两。要完成这个订单，需要经过鹅山。猎人劝他不要去，可他没听，还是上路了。毕竟他要生活。送鹅的货郎和老舍笔下的骆驼祥子很像，祥子为了生活不断的拉车。当时要打仗了，往城外拉车很危险，但是甲方开价开了很高，祥子就咬咬牙接单了。这一单会让他的生活好一点，有奔头了一些。可结果呢，因为接了这一单，祥子好不容易新买的车被抢了，三年积蓄一场空了。货郎要去送鹅，跟祥子要去拉车是一样的，他存在侥幸心理，觉得“富贵险中求”。尽管这个富很小，但对于他来说已经很大了。这种心理，我们熟悉极了。确切来说，是底层出生的人熟悉极了。我之前在陶瓷行业，知道很多尘肺病的家庭。这些家庭无一例外都很穷，他们相对高薪的工作，就是去陶瓷厂当喷釉工人。工厂招人有一个规则，就是任何一个喷釉工人，不会让他工作超过三年。因为只要超过三年，这个工人得尘肺病的概率就特别大。然而很多工人，在一个工厂干满了三年，继续又去另一个工厂，继续干三年。然后一直干到得了尘肺病，后悔都来不及了。在得病之前，他们每一次都存在侥幸心理，觉得再干几年，没准我不会得病。那么我孩子的学费就有了，老家盖房子的钱就有了，爸妈买药的钱就有了。我知道可能看多了毒鸡汤的人，会赶紧说，哎，这还不因为穷人思维导致的。可你真接近生活，你会发现生活是很具体的，具体到很现实，很刺骨。如果不是实在没办法，谁不知道惜命？送鹅的货郎，其实就是大街上、工厂里、桥洞底下、地铁上，无数为碎银几两奔忙的普通人。狐狸书生是这座鹅山里的掠夺者，他表面看起来有着书生的斯文，可肚子里全是狐狸的狡诈。这是社会食物链上游的一种人，擅长伪装，擅长满口仁义道德，可实际一肚子男盗女娼。他最喜欢掠夺的就是像货郎这样懵懵懂懂、勤勤恳恳的老实人。因为这样的人，最好控制，最好摆弄。狐狸书生先是掠夺了货郎的劳动力，让货郎背他到山顶去。货郎看似有选择，但实则没有，狐狸书生有的是办法威胁他，摆弄他。接着狐狸书生又掠夺了货郎仅有的资产，两只鹅。他顺便吃掉了货郎的两只鹅。但狐狸书生又不是土匪的逻辑，纯粹打砸抢。他是商业的逻辑，商业的逻辑是要交换。狐狸书生代表的这种人，他会明确去掠夺一些弱者的资源，但他们同时明白一个社会最底层的逻辑，是交换。只不过这个交换是不是等价的，这个解释权被他控在手上。当然不是这杯酒，而是喝完这杯酒之后，我来给你上一课。这场戏，让货郎开了眼。他见识到了食物链的真相，一链制衡一链，谁也没有办法跳脱这个链条。狐狸书生的下一链是兔女郎，兔女郎的下一链是猪先生，猪先生的再下一链是鹅少女。货郎刚丢了两只鹅，所以从心理上，他容易对鹅少女动情。更重要的是，鹅少女在食物链上处于最下游，和他同是天涯沦落人。鹅少女说什么呢，说希望货郎带他走，挣脱这条由狐狸书生主导的食物链。有那么一瞬间，货郎看着美丽的晚霞，幻想他们私奔之后的自由和美好。可就在他们决定私奔的时候，狐狸书生醒了。猪先生吞了鹅少女，兔女郎又吞了猪先生，狐狸书生又吞了兔女郎。一环制约一环，一切又回到起始。按照这个“心上人套娃”的原理，我们如果设想下去，货郎只会变成鹅少女的下一链。因为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强者吃弱者，一环一环制约下去。如果狐狸书生这个时候没有醒，那货郎只会被鹅少女吞到肚子里。狐狸书生适时的醒过来了，某种意义上他是“救”了货郎。他那邪魅一笑，仿佛是嘲笑货郎的单纯，说“今儿给你上的这一课，如何？”可他似乎又对货郎的单纯，抱有一丝敬重，末了他对货郎鞠了个躬，消失不见。货郎呢，捡起鹅少女丢下来的耳环。他以为这是一个可以抓住的念想，可转眼耳环化作漫天的天鹅，飞散在了茫茫鹅山。我觉得货郎的形象，像极了这个时代的年轻人。总是拼命想抓住一些东西，拼命想找到生命里可以抓住的一个把手。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的理想，一份可以解决物质生活的工作，一个可以紧紧相拥的恋人，一把可以给自己带来安全感的钥匙。可是呢，总也抓不住，总是忙忙碌碌，最后落了个梦幻泡影般的存在。货郎在这座鹅山里，失去他的两只鹅，得到的是狐狸书生给他上的一课。值不值呢，很难说。但这又像是人生必然要走的一段路，所以当遇见狐狸书生之后，货郎无处可躲，狐狸书生永远横在他的必经之路上。那个猎人是谁，他从来没有出现。他应该是最了解这个鹅山的人。狐狸书生最开始出现的时候，腿被打瘸了，那是谁打的？最大的可能，当然就是这个没有出现的猎人。这条食物链上狐狸书生的上一链，其实是看不见的猎人。这就像是社会食物链上最顶的人，你是见不到的。他们会貌似给你一些忠言劝告，然而一切的制约，他们是最熟悉的。这个制约力的源头，恰恰是从他们那里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