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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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3-26 01:07
上海
三月初的时候,卸下防备,觉得转暖了,得告别秋衣秋裤了。像得胜打跑了冬天,将军可以卸甲了。翻箱倒柜,找出去年夏天的短袖,感觉马上就要迎接夏天了。可没得意几天,几场阴雨落下来,天又倒寒了。晚上骑着电动车,被风吹得飕飕的冷。说寒不是冬天硬邦邦的寒,拿《红楼梦》里的说法,叫“嫩寒”,嫩嫩的寒,嫩得像是小孩子肉呼呼的巴掌往脸上呼。然而每年总记不住这样的教训,总忘了春天有这么一阵倒春寒。总在倒春寒之前,觉得天要彻底暖了。被春寒杀了个回马枪,想起来了,第二年又忘了。记忆的春天,总是小时候爬家后边的山。爬上去,山下全是油菜花。那种黄,也带着一种嫩,嫩得像是刚孵出来的小鸡身上的毛茸茸。那些油菜地太多,一块一块,连到很远很远,一直像芝士一样融化在远处云雾弥漫的群山里。站在山头上,风里带着油菜花的淡淡甜香,沁到嗅觉最深的地方。有去无回,一直萦绕在那里。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有很多的黄蝶,隐匿在那些油菜花里。每次风吹过,黄蝶和花片一起飞出来。黄蝶往上飞,花片往下飞。那时候想,如果所有的花片都化成黄蝶,瞬间飞出,留下一片青的茎。很美的吧。有那些花,可以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看一整个下午。直到暮色降临,村庄里的狗远远叫起来,炊烟淡淡的升起,像一句句还没传到远处就飘散了的“该回家了”。回想起来,坐在山上看那些油菜花的时光,是为数不多单纯的日子。那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小世界,未脱离尘俗,又离得远。诸多人世复杂,在那片时间里,无处着力,人也就漂浮在那一段无忧无虑,甚至不知道什么是忧虑的日子里。那时候总感觉春天不冷,从来不没有意识到大人说的倒春寒。总感觉“吹面不寒杨柳风”,天暖了,去年的燕子也就该来了。奶奶他们说,不要去戳燕子的泥巢。其实那时候家里也是泥土盖的房子,只不过是大一些的燕巢。长大后才知道,大人们看燕子,就是看自己。天不是一下子暖起来的,这是成年后才渐渐感觉到的。但是每年的三月阳光,太具有迷惑性,太灿烂了,照得人皮肤上泛起久违的温热,以至于让人忘乎所以。但春雨如某个生命中如花凋零美人的眼泪,即便不去触摸,亦让人感觉到清气的冰凉。这种冰凉也是嫩的,嫩得就像来不及擦拭已经落到尘土里的泪水。大概小时候,睡得太香了。醒过来的时候,春寒已经过了。而今,所有的春寒,像一条透明的河流,在窗外流淌而过。那些生命中可以驱散春寒的人,逐渐失落在遥远的路上,就像那些年的燕子,已经无处可寻。他们都说喜欢春天。但其实我不是那么喜欢。我一直没有找到隐藏在自己潜意识里的原因,现在才终于慢慢找到那个模糊的答案。自从每年的三月再也没有一个可以让我爬上去看一整个下午油菜花的山头,我就再也没有喜欢过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