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猪妖的夏天
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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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1-14 23:45
上海
浪浪山其实并不可怕，都用不着孙悟空出手，猪八戒几耙下去就扫荡掉了。在强者的眼里，这里哪怕布下天罗地网，但实际就是一个笑话。浪浪山真正可怕的是，他对于困在其中的人来说，是一个巨大的信息茧房。小猪妖是浪浪山的一个底层打工人。小猪妖虽然是妖，但本性很善良，很正义。但可悲的是他没见过什么世面，他的价值观都是受这个山里的妖怪影响的。当妖王开会的时候，说活捉唐僧，有功的小妖能分到一勺肉汤，他的眼睛里放光。他觉得这是打工人至高无上的奖赏，他甚至幻想自己获得这样的奖赏。至于唐僧应不应该活捉，应不应该被他的大王炖了吃，他没有能力思考。因为他见的世面实在太少了。这种悲凉，倒不是所谓的打工人被压榨的悲凉。这个悲凉，最重要的还是鲁迅说的“底层相害而不自知”的悲凉。小猪妖和他的伙伴乌鸦怪，都是那个浪浪山体制里最底层的打工人，级别最低，受的气最大，干的活最苦最脏最累。照理说，他们是一个阵营的，最能懂得彼此的不容易。他们应该相互怜惜，相互保全才对。可当上司熊教头安排任务做一千支箭，小猪妖为了改良产品，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拔乌鸦的羽毛来做箭羽。小猪妖这么做的目的，当然是想把活干漂亮，获得上司的赏识。但他没有去想，这个表功的代价，是要他同样底层的同事乌鸦去付出的。乌鸦最后的下场，就是全身毛被拔光了，冻得直哆嗦。其实小猪妖对乌鸦当然没有恶意，没有掠夺之心。但无形当中，他还是在踩着伙伴上位。这是浪浪山的游戏规则在作祟，没有悲悯，没有思考，只有手段。小猪妖无形当中，被同化了。他的伙伴乌鸦一样被同化了，以至于他自己身为受害者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异议。潜意识里，他也是和小猪妖一样想，“只有上头开心就好”。当他们发现无论如何，都砍不完上头交代的一千斤柴。他们灵机一动，想到的好办法，就是去抢老百姓的柴。他们本身是妖其实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们内心的妖，开始作妖了。他们是浪浪山底层到不能再底层的员工，他们只能被压榨。当他们如果想要压榨别人，那只能向下打，打谁呢，普通老百姓。于是他们抢了老百姓的柴火，去完成上头的任务。好在他们内心的善良仍在，只是抢了百姓的柴，没有伤害百姓分毫。然而如果生活就这么过下去，小妖变成大妖，小堕落变成大堕落。纯真善良的小猪妖，会不会走着走着就变成面目可憎的样子？人是被环境塑造的，一个妖风阵阵的浪浪山，是培养不出一只纯良的小妖的。它没有这个土壤，它只会异化原本纯良的小妖。那面目可憎的熊教头，当初是不是也曾是一只纯良的小熊怪？可能是的。如果没有意外，可能今天的熊教头，就是未来的小猪妖。这件事看似很平常，可对于小猪妖来说，却是命运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因为他暂时跳出了浪浪山的那个信息茧房。他终于从说书的人那里，获得了山外的信息。他才知道，原来唐僧是个好人，原来孙悟空也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妖，原来妖也可以成为盖世英雄。如果不是这次意外的下山，他可能还是那个混混沌沌的小猪妖。虽然本性善良，但还是会被裹挟地参与到捕杀唐僧的队伍里，成为一个乌合之众，脑子里还闪烁着妖王画的大饼，最后沦为炮灰。那个山下的说书人，象征着一种求知。他打破了小猪妖心里那个浪浪山的信息茧房。小猪妖回去之后就叛变了。他倒向了唐僧师徒的阵营，倒向了正义。危急中，他朝着唐僧四师徒拼命地呼喊，“你们不要过来，这里有埋伏。”那一瞬间，浪浪山的同化vs个人的英雄主义，英雄主义赢了。至于那个结尾，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其实故事到这里已经讲完了，末了不过是添一颗糖。那是小猪妖叛变前的插曲，除了感动，我看到更多的是心酸。心酸的是母爱当然感人，可两代人之间的隔阂，犹如天堑。当小猪妖说想离开浪浪山去闯一闯，这是他下山之后无比重要的一次觉醒，也是面临人生至关重要的一次选择。他请求参考妈妈的意见。然而妈妈并不理解他此时内心价值观的巨大颠覆，只是劝他不要多想，当好你的小妖。妈妈当然是疼小猪妖的，但面对小猪妖内心的挣扎，她没有能力理解。她只能给小猪妖的葫芦灌满水，提醒他不要上火，要注意身体。这就是中国母子之间典型的隔阂，再大的隔阂，最后都靠关怀去填补。然而那一刻，小猪妖仍是无比孤独的。没有人和他的心灵产生共振。更让人心酸的是，这个世界的复杂，远远超过很多父母的想象。小猪妖的妈妈看到小猪妖的毛都秃了，只是以为儿子太累了。殊不知，这背后远比她想得复杂一万倍。当初小猪妖为了改良竹箭，拔了伙伴乌鸦的毛。后来箭被废了，但这件事却给他的上司熊教头提供了灵感。后来熊教头要小猪妖刷锅的时候，一下子就想到用小猪妖的鬃毛来当刷子。这背后的复杂，小猪妖的妈妈是没有能力理解的。在她的世界里，小猪妖是自己家里三代出的一个人才，是家族的骄傲，是捧了令人羡慕的金饭碗。可她哪里知道，小猪妖在浪浪山里不过是一块刷锅的抹布。小猪妖的妈妈，同样困在了自己的信息茧房里。这不是她的错，只是她的世界观只有这么大，她没有遇到一个下山的机会去看到山外的世界。如果她能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她或许会摸摸小猪妖的头说，“孩子，走出浪浪山吧。”这句话的力量，或许对于小猪妖来说，要远比孙悟空送给他的那三根保命毫毛要重要得多，要珍贵得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