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强王者:为啥你的嘴5亿年都是上下开口,而不是左右开合?

文摘   科学   2024-03-16 01:46   江苏  

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节肢动物把嘴都玩出了花。

有这样的:

这样的:

还有这样的:


以及这样的:

但我们人类和脊椎动物祖先的嘴却五亿年没啥变化,都一直是上下开口。

最关键的是,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节肢动物玩得花的,对应的并不是我们的嘴巴,而是我们的肛门。

是的,我们的肛门。

这一切还得从嘴的起源说起。

我们和节肢动物身体的差异如此巨大,但我们也和它们有着,最大的共同点——两侧对称。

所有的两侧对称动物,都分成两类,原口动物和后口动物。

你所知道的绝大多数虫形动物,以及甲壳动物、软体动物,都是原口动物。而脊索动物和亲缘关系较近的一些动物,则都属于后口动物。

首尾两端的开口,是以上动物标配的两大营生之门,但我们与它们的共同祖先,却只开了一个口。吃喝拉撒都是用这个口,同时肩负起了嘴巴和肛门的角色。

虽然它们此时的身体结构,就像水母一样简单得像个袋子,但这个口却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以前大家都是滤食浮游生物,佛系竞争。现在直接以大吃小,开启了贯彻未来6.5亿年,生物演化史的丛林法则。

经过不断淘汰迭代,它们演化得更加复杂,低效率的原始消化腔,已经无法满足营养需求,最终再次新开了一个口,发展出了贯通身体的消化道。

新开的口和原来的口,是协作关系,也是竞争关系。哪个口占据先机,获得神经系统的集中,就能晋升为真正的嘴。不仅不用像肛门那样憋屈,还能与头部绑定,决定中枢神经和感官演化的方向。

这个演化过程,原来的口占山为王,发展为嘴巴的就是原口动物,新开的口后来居上的,则是后口动物。

「人类是嘴巴和菊花装反了的动物」,这种企业级理解流传甚广。

但仔细一想,你会发现原口动物的嘴曾经同时当做肛门用过,但后口动物除了肛门吃过东西外,嘴一直就是嘴,可没有混用过。当然,原口和后口也是并行演化关系,谁先谁后还不一定呢。

5.8亿年前,动物第一次拥有了真正意义上的嘴后,摄食、消化、吸收能力都得到了增强,它们的嘴从此开启了一场全新的开发之路。

有一段时间,古生物学家认为我们最古老的后口动物祖先是这玩意儿:

冠状皱囊虫。

古生物学上认错祖先是常有的事,但这一次却被打脸得又快又狠。

2017年,冠状皱囊虫以人类祖先之资,登上了顶刊《nature》封面[1],名满天下。

《Nature》2017年度最佳科学图片

然而,仅仅五年之后,冠状皱囊虫便再次登上《nature》[2],不过这一次,却是从后口动物除籍,划分到了原口动物。

认错成了节肢动物的祖先,着实有点尴尬。

除了中文自媒体圈还能看到它活泛的身影外,学界很快对它无人问津。

虽然冠状皱囊虫的样子,粗糙是粗糙了一点点,但看起来嘴巴还老老实实的。

但原口动物发展出泛节肢动物后,很快就把嘴玩出了花。

有这样的:

奇虾

这样的:

怪诞虫

还有这样的:

欧巴宾海蝎

我们一般认为,眼睛的出现,是寒武纪进化军备竞赛的主要动力之一。但口器的出现,却是非常关键的前置条件。寒武纪前夕,在掠食压力下,动物体型就开始纷纷增大,并且出现了叠甲的小壳动物。

猎物把自己武装了起来,压力就给到了掠食者这边。正是这样的演化压力,才促使泛节肢动物发展出几丁质外骨骼,演化出眼睛,并对身体和口器全副武装了起来。

一身高级装备横扫新手村,泛节肢动物自然普遍适应了,早期海洋各种各样的生态位,身体和口器的演化自然就完全放飞了自我。

而人类祖先的嘴嘛,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啥变化。

无论皮卡虫、古虫、昆明鱼,它们拥有的都是圆形肉质的过滤嘴,只能简单滤食一些浮游生物。

古虫动物

没有骨骼支撑的它们,圆形是一种最适应流体力学的结构。

可以说,凭借各种各样的嘴,寒武纪时期,第一代霸主奇虾为首的泛节肢动物,简直就是换着花样在吃我们的老祖宗。

或者正是因为超高强度的摄食压力,我们的祖先长达数千万年都只有几厘米长。

我们的祖先,一直到4.8亿年前进入奥陶纪,才通过演化出一身的甲胄,勉强拓展了一些生存空间。在甲胄的装饰下,它们的嘴看起来扁扁的,但其实它们嘴巴的生理构造并没有多少变化。

亿万年的演化史告诉我们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如果没有攻击性器官,一味叠甲是没有任何前途的。

甲胄鱼虽然凭借一身甲胄,苟出了一波小高潮,发展出了丰富的类群,稍微挺了挺腰板,体型从几厘米到几十厘米不等。但它们最终全部灭绝,简直就是血与泪的教训。

要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它们的后裔必须把嘴演化成攻击性器官。

然而这条路注定充满坎坷,它们的演化成本比起泛节肢动物大得多。泛节肢动物和软体动物是最早开始叠甲的动物,它们一开始都不约而同采用了几丁质这种高分子有机物。

几丁质其实是一种韧性很高的软材料,并不坚硬,刚蜕壳的螃蟹就是一身高纯度的几丁质,摸起来很软。但这种材料好就好在,不仅合成成本低,而且不断矿化就能增加硬度。

合理在身上布局,不仅又硬又有韧性,还能不断更新换代。这其实也是泛节肢动物,无论身体还是口器构造,都演化很快的根本原因。

而我们祖先脊索动物这一支,可以说简直就是一个憨憨,走的不是几丁质矿化这条路,而是结缔组织矿化这条路。

你看甲胄鱼那一身硬甲,就是矿化真皮层而来的。可以说,我们祖先简直走的是身体祭骨的险路啊。

这注定是非常漫长的演化之路。

5.3亿年前,早期脊索动物,通过几十对鳃裂进行呼吸,演化为昆明鱼等早期脊椎动物后,众多的鳃裂开始合并,变成了6~15对鳃弓,同时发展出软骨。先是过了5000万年,骨化真皮,才发展为甲胄鱼。又过了5000万年,甲胄鱼中的一支才献祭第一鳃弓和部分真皮骨为颌骨,献祭第二鳃弓为舌骨,才最终发展出了完全的有颌鱼类。

可以说,我们的嘴完全和鱼鳃是同源的。

这个演化过程,足足经历了一亿年。不妨我们再从系统发育的角度来看看,这个难度究竟有多高。

这是人的鼻腔和脑垂体:

以看出,鼻腔和垂体之间有骨骼相隔,这个间隔藏着颌骨起源的秘密。

嗅上皮是人类的主要嗅觉结构,在我们鱼类祖先的鼻腔里,则内陷为鼻囊结构。

在无颌鱼类的脑袋内,鼻囊和垂体紧紧挨在一起的,形成鼻垂体复合体[3]

在胚胎发育阶段,鼻垂体复合体的前身鼻垂体板,阻挡着神经嵴干细胞,使得它只能向前发育出肉质的上唇和下唇,向后发育出第一鳃弓。

奥陶纪晚期,在海蝎子为首的节肢动物掠食者团,强大压迫下。甲胄鱼终于揭竿而起,掀起了翻身革命,它们通过一代代的不断试错,最终分离鼻囊和垂体,为神经嵴干细胞的向前发展铺开了光明大道。

这些神经嵴干细胞分化出了颌前神经脊细胞,以及颌弓神经脊细胞。

前者最终发展为鱼类的颅桁(Trabecular cartilage,又被称为颅小梁),正好对应着人类鼻腔和头颅之间的骨骼——筛骨。

人类胚胎的发育过程,会在一定的程度上重演骨骼的演化

后者则向前发展出了颌骨。

整个复杂的演化过程,并不是一触而就得。

盔甲鱼中的曙鱼[4],是这个演化过程的过渡类群,它们最早出现了鼻垂体复合体的分离,发展出了颅桁(眶鼻间隔、筛骨板),但没有发展出颌骨。

不过,很有可能正是它们的后裔经过不断迭代,最终发展出了颌骨,才最终晋升为最早的有颌鱼类。

第一批有颌鱼类,正是盾皮鱼。

虽然盾皮鱼的骨骼是软骨,但它们的颌骨却是高度矿化的。

当然,这个嘴从形成开始,就是上下开口的。

节肢动物的嘴玩得那么花,为什么鱼类最开始形成的嘴,就是上下开口,而不是左右开合呢?

其实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来自环境的雕刻。

首先,早期鱼类基本上是底栖动物,是扁形的身体,在重力的作用下,嘴自然而然成了上下开合。颌骨出现之后,也是在这个基础上进行武装的。

其次,早期鱼类演化出来的鳃弓,都是左右成对存在的。往前演化,自然而然就成了上下开口的颌骨。如果改变成其它的形状,会有更大的演化成本,也缺少演化压力。

至于鳃弓为啥是左右成对分布,而不是上下分布,则可能和流体力学有关。

鱼类的体型之所以发展成梭形,本质上是对流体力学的适应。鳃弓单独出现在某一侧,或者上下分布,都会打破流体力学的平衡。

生物演化的原始动力,来源于环境的压力。而环境压力的背后,或多或少都由物理法则所决定。

但无论怎么样,颌骨的出现,对脊椎动物来说,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演化革命。

有两点是它们未来成功的关键。

首先,颅桁与其它骨骼系统,第一次全方面地包裹住了柔软的脑子,提供了有力的保护。

其次,颌骨的出现,不仅让它们第一次装备了攻击性器官,还使得咽腔缩小为管道,给大脑的发育提供了空间。

可谓是大脑和攻击两手抓,彻底开启了一场轰轰烈烈的逆袭之旅。

最早的有颌鱼类体型只有10~20cm,果然还是最苟的那一支在演化的十字路口,获得了先机。但这也注定了,面对体型达到2米的海蝎子,这是一场漫长而持久的翻身战。

这一翻身就足足翻了1000多万年。

一直到了4.3亿年前后,盾皮鱼才普遍性地大型化,凭借强有力的咬合能力、5G式髓鞘神经系统的加持,它们逐渐颠覆海蝎子的统治,很快崛起成为新一代的海洋霸主。

然而生物演化不是正在内卷,就是在内卷的路上。

盾皮鱼统治海洋后,内部也很快分化成了三六九等。其中邓氏鱼在3.8亿年前坐上了第一宝座,凭借数米的硕大体型威风一时。虽然它们并没有发展出真正的牙齿,但却把覆盖身体的坚硬膜质骨板,发展成了颌骨上的锋利腭片。

通过高达7400N的咬合力[5],几乎可以撕碎这个时代的一切生物。而且它们还可以在0.02~0.06s的极短时间内,把猎物吸入口中[6]吃鲨鱼的祖先,都如同嗦腊肠。

虽然邓氏鱼很强大,但它们也有非常明显的缺点。

首先它们非常的笨重,灵活性很差,速度较慢。

其次它们的颌属于原颌,发育并不完全,咬合不好,口腔缝隙也很大。它们不能像一般鱼类那样,通过颌上下活动摄食,只能靠头部先向上抬起上颌,然后再压到下颌上,如同铡刀铡草一样切割摄食。这样的摄食效率,相对来说并不高。

虽然全颌鱼类,在4.3亿年前就已经出现,但它们小小的身躯对邓氏鱼并没有挑战之力。

一直到全颌鱼发展出软骨鱼、硬骨鱼,再到发展出肉鳍鱼,早期四足动物,都没有完全颠覆邓氏鱼的统治。最终还是「天降神罚」,3.6亿年前的泥盆纪末期大灭绝,才把邓氏鱼为首的盾皮鱼一波带走。

虽然盾皮鱼灭绝了,但它们却开启了前所未有世界颌平时代。

纵观整个生命演化史,人类诞生之前的4.3亿年的时间,颌都是动物最核心的攻击性器官,没有之一。锋利的爪牙再怎么发展,都只能给颌打辅助。虽然后来脊椎动物的嘴也发生过一些变化,但整体上并不大,只有少数动物玩起了小花样。

例如,日本锯鲨。

但整体来说,后口动物的嘴,主要都是或扁形。

至于节肢动物为首的原口动物的嘴则在玩得花的路上,越走越远。

咀嚼式(蝗虫)、虹吸式(蝴蝶)、嚼吸式(蜜蜂)、刺吸式(蚊子)、舐吸式(苍蝇)……

简直是各种各样,五花八门。

椎动物的嘴形成时是上下开合,那为什么演化了4亿多年,都没有像节肢动物那样变得多种多样呢?

首先一点就是前面提到的,节肢动物口器和脊椎动物颌骨的演化成本是不同的,另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两种动物的演化过程,生境压力的丰富程度是完全不同的。

脊椎动物发展出颌骨以前,一直都在苟,对嘴形状的生境压力,并没有怎么变化过,根本没啥选择权。等到发展出强大的颌骨以后,演化压力主要给到了咬合能力上,主要变化在于增强咬合力和武装牙齿上。因此变化也比较保守。

相反,节肢动物通过地球上最为庞大的动物类群,适应了山川湖海、森林沙漠等多种多样的环境,自然有着不同口器的演化压力。再加上白垩纪以后被子植物的繁荣,通过协同演化关系,也有发展出更为多种多样口器的潜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口器越是发展得多种多样,越是体现了它们并不够强大。

人类和祖先的嘴型长期不变,正是因为颌足够的强大,让脊椎动物以“嘴强王者”的身份,统治了地球4亿多年。

一直到了第四纪,随着人类出现,发展出语言,才出现了全新的“嘴强王者”。

可以隔空杀人于无形。


◀ 喜欢本篇,点赞关



《参考文献》


[1] Lacalli T. The Middle Cambrian fossil Pikaia and the evolution of chordate swimming. Evodevo. 2012 Jul 6;3(1):12.

[2] Spruyt, Nathalie, et al. "Complete sequence of the amphioxus (Branchiostoma lanceolatum) mitochondrial genome: relations to vertebrates." Nucleic acids research 26.13 (1998): 3279-3285.

[3] Meinertzhagen, Ian A., and Yasushi Okamura. "The larval ascidian nervous system: the chordate brain from its small beginnings." Trends in neurosciences 24.7 (2001): 401-410.

[4] Xian-Guang, Hou, et al. "New evidence on the anatomy and phylogeny of the earliest vertebrates." Proceedings of the Royal Society of London. Series B: Biological Sciences 269.1503 (2002): 1865-1869.

[5] Purnell, Mark A. "Scenarios, selection, and the ecology of early vertebrates." Major events in early vertebrate evolution (2001): 188-208.

[6] Karaplis, Andrew C. "Embryonic development of bone and the molecular regulation of intramembranous and endochondral bone formation." Principles of bone biology. Academic Press, 2002. 33-IV.

[7] Donoghue, Philip CJ, and Ivan J. Sansom. "Origin and early evolution of vertebrate skeletonization." Microscopy research and technique 59.5 (2002): 352-372.

[8] Xian-guang H, Aldridge RJ, Siveter DJ, Siveter DJ, Xiang-hong F. New evidence on the anatomy and phylogeny of the earliest vertebrates. Proc Biol Sci. 2002 Sep 22;269(1503):1865-9.

[9] Lamsdell JC, Braddy SJ. Cope's Rule and Romer's theory: patterns of diversity and gigantism in eurypterids and Palaeozoic vertebrates. Biol Lett. 2010 Apr 23;6(2):265-9.

[10] Gai, Z., Li, Q., Ferrón, H.G. et al. Galeaspid anatomy and the origin of vertebrate paired appendages. Nature 609, 959–963 (2022).

[11] Zhu, M., Yu, X., Ahlberg, P. et al. A Silurian placoderm with osteichthyan-like marginal jaw bones. Nature 502, 188–193 (2013).

[12] Anderson, Philip SL, and Mark W. Westneat. "A biomechanical model of feeding kinematics for Dunkleosteus terrelli (Arthrodira, Placodermi)." Paleobiology 35.2 (2009): 251-269.

[13] Engelman, Russell K. "A Devonian fish tale: a new method of body length estimation suggests much smaller sizes for Dunkleosteus terrelli (Placodermi: Arthrodira)." Diversity 15.3 (2023): 318.

[14] The genetic basis of tail-loss evolution in humans and apes Bo Xia, Weimin Zhang, Aleksandra Wudzinska, Emily Huang, Ran Brosh, Maayan Pour, Alexander Miller, Jeremy S. Dasen, Matthew T. Maurano, Sang Y. Kim, Jef D. Boeke, Itai Yanai bioRxiv 2021.09.14.460388

[15] Roach N T , Venkadesan M , Rainbow M J , et al. Elastic energy storage in the shoulder and the evolution of high-speed throwing in[J]. Nature.



深耕生命科学领域,探索宇宙万物之秘
点击下方,关注瞻云


传播有价值的知识

瞻云
科普作家,知乎优秀回答者,新知答主
 最新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