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六根没听枣花的,听不成。枣花虽是醒了,可脸色瘆白,嘴唇发紫,一看就是个病秧子,说不准啥时又要晕过去。他给枣花烧了水,又做了碗面片子。枣花不吃,说吃不下。六根说:“人是铁,饭是钢,你这个样子,迟早要把自个给耽搁掉。”话没说完,枣花眼前又一黑,感觉天旋地转,头要疼得裂开,气也紧得吸不上。一把抓住六根:“六根,我咋觉着不行了,挺不过今儿了,你快去找玉音,快去呀……”六根慌忙就往外走,走到院里,一想不对劲,又掉头回来。
“我不能丢下你,你这个样,让人咋个放心?”
枣花再想说话,就很难了,她的气一阵紧一阵慢,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六根真是急死了,想着往医院送,又怕背半路上把人背没气了,没法给牛根实交待。只好急一声缓一声唤枣花。这一天六根真是过足了瘾,把几年里想唤的枣花全给唤了出来。直唤到后半夜,枣花的情况才稳定下来,又能说话了。六根给她拌了碗拌面汤,硬逼她吃下。眼见着她脸上有了红色,这才松下一口气道:“你个吓人鬼,再不缓过来,我就先吓死了。”
六根给枣花杀了只羯羊,这是他心甘情愿的。天太热,羊杀了又没地儿放,一顿两顿又吃不掉。枣花心疼地骂:“你个不长心眼的,那是只羊,不是个鸡儿,你就真舍得?”
“舍得!”
“你舍得杀我还舍不得吃哩,没听过一个人吃掉一只羊的。”
“那是你舍不得吃,要是换了你哥,怕是两只都能吃掉。”
“我哥咋了?”
六根猛觉失了言,忙道:“说玩话哩,你又当真了?”
六根给枣花给着吃过,摸出院子,杀羊他舍得,肉要是放坏了,他可心疼,那是好几百块钱哩,顶得上自个丫头去青海挖一月的药,不,还多。他背着羊肉,往沙窝里走。他想把羊肉放到井里,沙漠里有不少枯井,原先有水,现在没了,成了干井。井深,下面凉,羊肉放个十天半月的,应该没事儿。
走着走着,六根眼里突然闪进两个黑影,日急慌忙的,像是逃路。定睛一看,妈呀,那不正是牛玉虎跟麻五子么!
狗日的,总算让我给碰上了!
六根断喝一声,追了上去。前面的黑影一听有人,拔腿就跑。
“想跑,没那么容易。”六根心里说了声,甩开步子,狗撵兔子般撵过去。麻五子跟玉虎怀里抱着东西,跑不快,眼看让六根追上了,麻五子腾地扔掉东西。玉虎不甘心,边跑边问:“好不容易弄来的,你咋扔了?”
麻五子道:“不扔能跑脱么,你个笨货。”
玉虎说:“放心,听声音不像是公安,我咋听着像六根。”
“不会吧,六根敢追我们?”麻五子说完,放慢了脚步,这时间六根已追到跟前,真难想像,他背着多半只羊,居然还能跑那么快。麻五子一看,真是六根,气得都不知骂啥了,趁六根还没站稳身子,一个扫腿扫过去:“我叫你追,是人的不是人的都跑出来吓唬人。”
六根一个狗吃屎,不过他的手还牢牢抓着羊肉。“麻五子,你跑不掉的,公安到处抓你,就算跑到天尽头,你也没好处。”
“我叫你嘴硬!”麻五子气急败坏,一顿脚踹过来,踹得六根没了招架。玉虎扑到跟前,他对六根更是怀恨在心,他跟父亲牛根实一道去井里卸水泵,就是六根站在井沿上乱喊,害得他们父子白下了一场井,那么好的水泵,楞是没拿成。
“你个爱管闲事的,我叫你管!”玉虎的脚比麻五子的更狠,可怜的六根,本是跑来抓贼的,没想让两个贼娃子打了个说不成。打过瘾了,又将六根的羊肉抢走,骂:“还想吃羊肉,吃屎去吧!”又怕六根报警,威胁道,“敢跟警察泄半丝儿消息,叫你的羊全丢光。”然后,嚣嚣张张往内蒙那边去了。
4
转眼间,玉音她们来到沙漠水库已有半月。这半月,玉音真是忙坏了。苏宁教授真是说到做到,凡事只要让他较上劲,这事儿怕就跟真相不远了。玉音她们将近三年沙漠水库的水文观测数据还有基础性实验资料从头复核了一遍,虽不能说百分之百是假,但里面漏洞确实不少。其中最明显的,是去年三月八号至十八号这十天的数据,完全属于捏造。明眼人一看,就知是后来采用补记法补填上去的。而且捏造者水平也太差了,竟将前年同一时期的数据原封不动照搬了过来。玉音侧面打听了一下,原来是负责观测的技术员小李去年这个时期正好请婚假,观测工作便停了下来,后来小李调到了县局,新接替的技术员周正虹为了将资料补齐,索性来个照葫芦画瓢,一抄了之。玉音还了解到,原来的技术员小李本就不是什么专业人才,她是通过内招来到沙漠水库的,专业技术可以说是零。不过小李背景不简单,是副县长的女儿,去年又嫁给了市委秘书长的儿子。现在担任技术员的周正虹更是不一般,长得漂亮不说,还是本市著名企业家周宏年的千金。为了让女儿干上这份体面的工作,周宏年真是舍得投资,一次向沙漠水库捐资五十万,用于改善管理处的办公条件。玉音她们现在住的招待室还有办公用的电脑等一应物品,都是周宏年今年年初又捐资弄的。
“为了女儿一份工作,两次捐资一百万,不亏是企业家啊。”玉音叹道。
“可我听说,政府给他一年免掉的税,不下五百万,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她的同伴另一位研究生乔雪说。
“五百万,怕远不是这个数。”玉音联想到前些年的传闻,还有这次来到沙漠水库后听到看到的,心里竟给周宏年算起帐来。
两人正说着话,苏教授进来了。“可耻,真是可耻,一台价值四十万的设备,他们竟敢以八十万做帐,这样下去,国家投到水利工程上的钱,全让这伙蛀虫给私吞了。”苏教授愤愤的,这些天他老是处在激动中,情绪无法克制。原来,教授刚才跟机房的老铁闲聊,顺口问了句机房新进的一台设备的价格,老铁说这设备值钱,八十多万哩。
“八十多万?”教授当下就吃惊了,他对这设备真是太熟悉,每年单是他推荐到各水利单位的,就不下十台。沙漠水库进的这台虽说是二代新产品,但价格绝不会超过四十万。当下,他就很较真的到财务去查帐,一查,就把他给气成了这样。财务帐上果然是八十二万。
“八十二万啊,他们也真有胆!”教授还在愤怒中,玉音想劝,又不敢劝。这些日子她听到的真是太多,似乎沙漠水库到处藏着猫腻,到处都是黑洞。一线的同志们怨声载道,对管委会敢怒不敢言,只能趁没人注意时悄悄给她们说上几句。就这,还再三叮嘱,千万别说是他们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