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女儿倒是寡语,江长明庆幸地看了这个年轻女子一眼,闭上眼睛睡起觉来。大约是昨晚没睡好,江长明这一觉睡得还真踏实。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吵闹声将江长明惊醒,睁眼一看,颠波的车子已停了下来。路上像是堵了车,司机骂骂咧咧的跳下车,看热闹去了。车里一时大乱,民工们纷纷起身,拥挤着下车,江长明最后一个走下车子,一看已到了苍浪县跟五佛县的临界处。
路是被五佛县的群众挖断的,路上还堵了几辆三码子,一根裹了红布的长木杆子横拦在路上。江长明来到跟前,就听说五佛跟苍浪的农民起了冲突,矛盾已激化到非常严重的地步。天气大旱,五佛的小麦晒绝了,收都没法收。眼睁睁望着晚熟的包谷和洋芋被太阳烤得着火,就是盼不到水。五佛在苍浪的下游,要想浇水,就得上游的苍浪放水。苍浪也晒得着火,那点水根本就不够用,胡杨河流域的水流量下降到历史最低点,全流域都在闹水荒。五佛的农民天天跑苍浪,求情下话,希望苍浪人看在谁也是农民的份上,多少给允一点,不要让太阳把包谷跟洋芋也晒绝了。苍浪人自己都打哩抢哩,哪还顾得上五佛。眼瞅着包谷一天天耷拉下头,洋芋晒得有气无力,手一摸,秧就涮涮往下掉,五佛人绝望了。这毒的日头,一天便晒下一个年成,何况高温持续了半个月,人都没水喝了,驴马骡子晒得嘴里冒青烟,大张着嗓子叫都叫不出。五佛人一狠心,就把公路给扎断了。你在上游,水由得你,路由不得你,你不给我放水,我就不叫车过,要不讲理谁都不讲理。
两边的车子堵下了足有一千辆,后面的车辆不明真相,直往前窜,结果把路堵得更死了,头都掉不过。闻讯赶来的交警跟堵路的农民交涉,农民们眼里冒着火,谁理论骂谁。争嚷中交警想强行拆开路障,被暴怒的农民一顿猛打,给拖到了路边。一看这阵势,没人敢上前理论了。江长明边听周遭的人议论边往前窜,他对五佛有感情,一听五佛晒成这样,他的心不免焦虑起来。
挤到跟前,才发现路上黑压压站满了人,大约有两千多农民手里提着各式各样的家伙,摆出一副玩命的架势。江长明吸了口凉气,农民要是豁出命来,那阵势是没人能拦挡的。一个姓贾的乡长挤到跟前,刚说了句我是贾乡长,有啥话到乡政府去说,就被农民们日娘操奶的骂了个接不上气。打头的黑脸汉子指着贾乡长鼻子骂:“管你是鸡巴假乡长还是真乡长,老子们只认得水认不得人!”贾乡长只得灰溜溜走开,害怕多说话嘴上吃巴掌。
江长明站到一辆卡车下,借着卡车遮挡正午狠毒的日头。他看到农民当中有几个自己熟悉的人,正要走过去打招呼,就见一行人在五佛县长的陪同下来到路障前,江长明认出中间那位是五凉市副市长龙勇。龙勇先是问了一下情况,然后跟黑脸汉子说:“先把路障拆了,水的问题我们马上协调。”
“凭啥,你咋不协调好了再让我拆路障?”
“知道不,你这是犯法。”龙勇耐着性子,跟黑脸汉讲道理。
“鸡巴个法,你说犯就犯?有本事你把老子抓去,还能吃几天官饭。”黑脸汉子一点不给龙勇面子,他身后的人立马起哄,叫嚣着让龙勇滚开。
“你听不听,再胡来我让警察把你抓走。”五佛县长急了,看样儿真想叫警察。
“你敢,格老子的,由着你了!”人堆里突然挤出一胖女人,声音洪亮地骂五佛县长。江长明一看,正是车上跟自己说话的那妇女。就见她一边擦着头上的汗一边扑到县长面前,“抓,抓啊,你今天要是不抓,就是老娘下的。”
人群哗一下爆出猛笑,这话在五佛地界上,骂人是最严重的。
五佛县长往后趔了趔,没想胖女人一步上前,大胸硬是逼在了五佛县长身上。“有本事你抓啊,往后退个啥,你个有娘养没娘教的,跑这儿耍啥威风,有本事给我们要水去。”说完她拎出塔儿寺的圣水,灌了一口,把水壶递给黑脸汉,“喝,这是圣水,就剩一口了。”
人群又是一阵哄笑,江长明这才知道,胖女人是黑脸汉的女人。
龙勇大约是被胖女人的气势给吓住了,不露声色地退到人中间,一言不发。
胖女人得胜似的,一屁股坐在木杆上,差点将木杆压折。
太阳死命地晒,一股青烟从地上腾起,公路两边很快热得站不住人了,人们无望地纷纷退去,四下寻阴凉,可哪有阴凉。五佛虽是二阴山区,但山上偏是不长树,草都没几根。站在公路边,你能清楚地看到苍浪跟五佛的分界,哪儿绿断了,哪儿就进了五佛。
苍浪跟五佛不在一个市,要解决这矛盾,怕光来个龙勇还不行。局面一直僵持着,江长明回到车上,拿了包,车是不能前行了,他想走着去五佛县城,一边走一边看看五佛的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