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连载】船艇往事/孙国(七十八)

职场   2024-10-11 23:45   贵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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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艇往事/孙国(七十八)




小船随波轻荡飘流着。

班长收回目光的刹那,瞥见了那墨绿色的海面。蓝幽幽的海面晃动着、跳跃着像一群精灵在舞蹈,舒展的海面波浪聚集分散像在幻化彩排一场戏剧。

许多年后,面对蔚蓝色的大海,面对滚滚而来的蓝色诱惑, 班长便想起这个下午他所悟出的任何东西都有生命,只是那天面对着海水精灵的舞蹈,他没能读懂大海那蓝色的语言,大海那时便以一种深沉的旋律,为他们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奏响了一曲回归自然的挽歌。那墨绿色的海面正寓意着他们生命的终结。

墨绿色的海面告诉他:船已经进入深海。“班长,怎么一条船也看不到啊?”

班长浸沉在浪花舞动的舞姿时,朱帆的问话使他收回了目光。

太阳的光芒撒照在朱帆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凝重的阳光给他脸上蒙罩着一层神秘的色彩。那时朱帆只感到在大海中呆的时间太久,就像小时候在外面玩耍,天黑了要回家的概念一样,应该有一条船来把他们拖带回岛。

吴男爬出来,船开始飘流的时候,吴男便躺在船板上,闭上 眼睛静静的体味着大海律动时船的摇曳,让自己沉浸在一种松弛而温柔的情感中,让心身得到放松。

朱帆问班长时,他才猛然意识到船飘流已经很久了。

他坐起来,碧蓝碧蓝的海水显得极其平静。该是满潮了。涨潮的鱼儿,落潮的蟹,这个时候应该有船出海了。

“应该有船出海了。”

他们把目光投向海面,海面的色彩由深蓝、浅蓝、蓝依次递变像一片看不到边的茫茫草原,海面上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真他妈怪了,平日里那么多的船都到哪里去了。”朱帆喊道。 班长也觉得奇怪,平时没事随便向海中瞅一下,映人视野的都是百船千帆。现在正是捕捞季节,波浪不兴,水儿温暖,这正是捕鱼的最佳时节,一刻千金。

他们做梦也想不到,渤海湾南部出现了海蜇,老人们说这么 多的海蜇已经20多年没出现了,海面上那草帽般的紫色黄色海蜇漂浮着流动着,整个海面布满了打捞海蜇的渔船。所有的船都聚集到那里去了。

海面颤抖似地晃动了几下便又恢复了静默。现在应该转流了。

班长和吴男两个人便怔怔地看着海水。朱帆感到蔚蓝的海水渍得眼涩。便抬头看天,天空很淡,几缕白云羽毛般地在空中飘荡,他感到很惬意。那时他半点都没害怕,船出海坏船是很正常的事情,他经常在岛上看到海中船被拖的情况。一条船拖着另一条船在海上逶迤而行,前面船划犁开的尾迹向外扇形展开着,后面的船在前面的基础上继续拓宽着海浪,那哗啦哗啦的海浪恰似从蓝色的海面翻卷起一块蓝色的丝绸,留下了船后那破碎的梦境。

船凝伫在海面一动也不动。大海已经开始转流了,只是在海底流动,海面极为平静。吴男便掏出一张纸,一块块地撕开抛人海中,纸在空中旋转飘舞着,然后极轻盈地溅落在波浪上,大海极有起伏的律动,极为舒缓,小纸片便在这舒缓的波浪中跃动着,并没有随波前行,而只是在波浪中起伏跃动。

船则像在沧海桑田的农村上空的一只鸟,轻飘飘地拿不定主意在空中盘旋、迟迟不能决定要在哪里降落。

船底传来水流摩擦船底的沙沙声,大海开始涨潮了,浪花极轻柔地卷动,像一首低旋律的轻音乐,那时吴男撒落的纸屑便突然像有了灵性一样随波舞动起来。起初只是微动,慢慢地起了少许的浪花,尔后浪花便极细腻极整洁地律动,只是行移并不远便散了。

吴男和班长的眼神突然有了神采。海面上一转流他们就不必要等船来救他们,海流会像他们来时一样将他们飘回去。

船浮在水面轻轻飘飘顺流飘着,那柔顺的海浪在船两舷滑过,海流像无知觉的纤维极柔。他们是早晨出海的。那时天色还不很明朗,海面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海气,云蒸雾腾,小岛完全被遮挡起来。站在山顶上,看不见海,只看到一片烟雾,像一片云海。班长在前,吴男和朱帆尾随其后,几乎是从云雾中走出来。他们扶着栏杆拾级而下,他们的走动搅乱了云雾,云雾像羽毛般一片片的飘走。缭绕的云雾颤动着飘移着。朱帆感到好玩,便不断地伸手搅动烟云,在烟雾中,一切景物都被笼罩上一层梦幻般的色彩。走到半山腰,他们才一下子变得真实了。烟云悬挂在山腰像悬挂着一面旗帜。小船在波浪中荡动起伏着,潮湿的海雾已将船周身渍湿,显得湿漉漉的。他们跳下船,船立时下沉了许多,船舷几乎和水平行起来,吴男锵缆时,朱帆已摇开了机器。班长坐在船尾,一切都好了后,便拿起舵,船在原地划了一个圆弧便径直地向海中驶去。

海面上海浪一波一波地推进着,任性的水流在船两旁急不可耐。这儿是冷暖气流的交汇处,浪急流大,但饵料丰富,这里的鱼很多。过了8月份,海里的鱼就不上岸了,在浅海处就很难钓到大鱼了。

他们是昨天晚上将鱼钩送到海中。空军海上投弹打靶训练,陆军的船艇担任警戒,送给养的船便无法进岛。

船进不来,岛上便没有菜吃了。”班长,咱们到海中去钓点鱼吧。”柠檬瓣似的新月照亮了天空,繁星闪着微光若隐若现,像一片片湿淡淡的树叶悬挂在空中。他们三人蹲在码头上,海面上有点灰暗,抛出去的鱼钩的鱼浮随波荡动着。码头上水很浅,白天的时候,透过清澈的海水可以看到长满青苔的圆石和海底海流流动形成的沙漠般的脉络以及那各种摇动的海草和各色斑斓的游鱼。鱼儿都很小,能钓上来的只是一些小黄鱼,这种鱼并不太好吃,泥土味太浓且刺太多。

班长不言语,眼睛盯着海面上那摆动的鱼浮,鱼浮在海面上不断地上下颤动,有鱼儿上钩了。朱帆和吴男盯着鱼浮出神时,鱼浮停止了抖动,班长拽上鱼钩,饵料已被吃掉了。

“班长,到海里面去钓一会儿吧?”吴男央求道。“不会出事的。”朱帆附合着。

天空中那片云飘移着,月亮闪露出来,洁白的月亮像一个圆盘静静地悬挂在天空,月光像飘浮着的白纱撒落下来,凝重的海面像镀了一层水银泛着白光,远处不时传来”啪啪”鱼击水的声音。

那声音极富有诱惑。

海面上的确很静,大海潮起律动极小的声音都听得真真的。海面被夜色勾画出一种迷蒙和梦幻般的色彩。小船在大海中轻轻地荡动着,月光把小船变成一幅剪影,小船在月光中当成一种点缀。

朱帆和吴男不断地放着绳钩。绳钩是在一条绳子上控系着参差不齐的鱼钩,每条绳子上有二三百个鱼钩。

海面上极为平静,8月温馨的阳光烤晒着海面,海面生出一层薄薄的海气,那围绕的海气使人怀疑船不是航行在海中而是飞行在天空云中。

“钓着鱼回去做个鱼汤。”吴男望着班长说道。

这个海域多黑鱼,黑鱼做汤肉嫩汤鲜是一种很名贵的菜。

吴男说的时候,朱帆眼前立时幻化出那鲜嫩的肉和乳白色的鱼汤。朱帆来岛时,班长和吴男夜间划船到海中钓了几条。起初,朱帆看到那黑的鱼身并没有特别在意。吃饭时,他甚至不想吃鱼,班长和吴男不断地叫他吃鱼,他感到盛情难却便用筷子夹了一点送到嘴里,那鲜嫩的清香立时令他满嘴生津,从那以后,他常想吃黑鱼,只是这种鱼不好钓。

班长没言语。他把目光向远处望去,海面上无遮无挡,他从没有看到这样完整的海,海一点也没有被吞吃,边缘挺展展的,海和天极合谐地融在一起。

那片挂绳钩的地方到了。老远朱帆便看到了那翻动的鱼肚,那绳钩上挂满了鱼,阳光照在鱼鳞上闪射着一片耀目的光芒。谁也想不到,船就在这个时间坏了。

在海上船坏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们谁也没在意,朱帆甚至有点高兴。船一坏,他就可以在深海中多呆一会,只是他想船到绳钩处坏了就好了,那样他就可以一边收钩一边摘鱼了。

他们仰躺在船上,阳光微照着,他们感到很舒服,他们在等一条过路的船将他们拖回去。

大海开始落潮了,速度慢得令人难以觉察。

“上帝耶和华遣天地时,怎么想起造男人和女人?”朱帆望着海面,海面腾起一阵雾,进入8月份海面上便进入雾季。“干嘛不把男人和女人造成一个整体。”

吴男家里正忙着四处给他找对象,朱帆想到这事便说道。

“当初耶和华造人时本来想把男人和女人造成一个整体,但不知为什么又没这样做,据说怕这样人就会出现一种惰性。”吴男回答道。

他们东扯西聊时,雾消了。海中的平流雾来得快去得也疾,仿佛是拉开了屏障,大海又鲜活碧蓝地出现在他们眼前时,他们惊呆了,退潮的潮流已经把他们带到了深海。

班长想心思的时候,吴男和朱帆东扯西聊起来,海面上的潮水越来越大,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朱帆,把你姐姐嫁给我吧。”

“呸,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尖嘴猴腮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虽然外表不漂亮,但心灵美,再说你姐姐也算不上什么 天鹅,顶多能算一只家养鹅。”“就凭你这种德性门都没有一点。”

吴男见朱帆脸色变红,知道他生气了,便不言语了。

朱帆有个姐姐。朱帆那里有一张照片,瀑布似的披肩发,又黑又亮的双眸闪着聪慧而又温柔的光芒,白净的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人长得确实漂亮。吴男看了整整一夜碾转反侧。那美丽的倩影老是在他脑中间显闪。

岛上没有什么可供消遣的。闷的时候,吴男就和朱帆要照片看。

“看一看又不能少什么。”吴男常要朱帆烦。

“怎么不少,你那双色迷迷的眼,我看着都害怕。”

“没那么严重吧。”吴男把目光从照片上移开,抬起头望着朱帆。“你姐有没有对象?”

“你问这个干什么?”朱帆有点不高兴。“关心一下嘛。”

“没有。”

船滑行的速度比原来快了许多。涌浪也似乎比原来大了,海流堆砌着簇拥着汇聚成一股股更大的海流向前推进着。

太阳从天空中坠落海面的一刹那,海面上便立时暗了许多,海水显得一片灰暗。天空中几只呜叫回巢的海毛,喟叹声随风从他们身边刮过的同时,留下了悠长的回音。

班长便想起这个时间应该向团里汇报情况了。岛上是个雷达站。

每天太阳落山时,班长都要将海面和天空的情况向作战室汇报。他努力想象着作战室发现他们不在岛上将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

海毛在天空中越飞越远,身影也愈来愈小,渐渐地溶入天空中。

班长收回目光,目光触碰到海面时,班长突然惊呆了。吴男和朱帆几乎是同时看到班长目瞪口呆的表情。

那时间吴男正云里雾里地给朱帆讲人的转世现象。

吴男这次出岛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本杂志。那本杂志上登载了人死后转世经过,上面还配有照片。

班长目光盯着海面,凝视着,那样子极为骇人。

海面上波浪轻柔缓荡,波浪簇拥着、涌动着,海面上什么也没有。人在长时间看一种物体时,会产生一种错觉。

那时朱帆和吴男就认为班长产生了错觉。”你们看这海水。”

太阳照射海面幻化出现的浮生物随着太阳的坠落已经看不见了。海水泛着蓝幽幽的光泽,海面上什么也没有。

吴男和朱帆抬起头来凝看着班长。”海水怎么还是这样墨绿?”

吴男和朱帆把目光重新投放在海中,海水轻快地跳动着,那不断跃起的浪花像歌曲的音符,海水一片墨绿。

仿佛是一串念珠,人在潜意识中正准备数念下一颗珠子时珠子却突然断裂。那时间朱帆和吴男几乎同时感到袭来的胆颤和恐惧。

当一切都证实了这样一个严酷的事实,他们仍然飘泊在大海深处,当这一切都证实后,他们反而镇定了下来。夜色已经四合了,大海的夜晚显得那样神秘。暗淡的海面上闪动着点点鬼火般的磷光,那飘忽不定忽远忽近的磷火像荒坟里低声哀鸣的魂魄,那涌动的海浪像一群群无家可归的流浪的鬼魂在游荡在舞蹈,一阵风从海面上刮过,远远地那低缓的音律逐渐变大如鬼哭一般,朱帆感到脑袋在不断地膨胀着,头发一根根地竖立起来。黑暗中他看不清班长和吴男的表情。

“怎么能在深海中呢?现在应该飘在岛周围。”

吴男说话时,朱帆便感到他的话音变得几乎他都怀疑不是吴 男的话音而是一个胆颤心惊人的絮语。

班长不言语,他瞪大双眼向黝黑的海面搜寻着。他希望在海面上发现点什么,一只船或者海中的岛礁,海面上什么也看不见。

小船随着波浪轻摇慢荡着,班长感到在这荡动中灵魂已被荡到体外。船上只剩下一条躯体的空壳在冥冥中随船不知荡到何方。

朱帆和吴男暂短的恐惧后已变得平静了。此时,他们龟缩着,暗淡的月色给他们脸上涂抹了一层神秘的光彩,班长借着微弱的月光瞧着他俩,那时,朱帆和吴男也把目光从海面上收回来抬起头仰望着天空。

天上一颗彗星从天空中滑过,留下一条淡淡的尾迹消失在冥冥宇宙中。

“班长,我们是不是每个人在天空中都有一颗星星和我们对应,星星一陨落就预示着一个人在世界上将要消失死去?”朱帆望着迷蒙的天空问道。

天空中淡淡的云使星星显得一片朦胧和模糊,星星很密,看上去有点拥挤和杂乱。

小时候坐在街上乘凉,外婆也告诉过他这样的事。

“没有根据的事情。”班长怔怔地盯着天空,在明亮星星的周围空白处许多小星星又显露出来。”星星陨落是自然现象。”

“为什么会陨落?”

“大概他们也有生老病死吧。”班长也不知,随口说道。

一颗星星晃了一下逐渐明亮起来,班长目光停驻在那颗星星上,那颗星星像妻子的眼睛。

小船缓慢地荡动,把他的思绪荡到家乡。他想到桂花,这时候她该服侍孩子上床休息了。或许这时她一边哼着催眠曲一边在想他桂花是他的妻子。

朱帆感到冷。寒冷的空气像乳白色的月光一样一波一波地袭来,时光的流逝已消除了夜海的恐惧感,船边几条鱼戏水的声音清脆悦耳,从击水的混乱和响声,朱帆知道是一个鱼群。鱼儿不断地跳跃翻越,月光照射在那里,极像一堆碎银,那不断闪闪的白光直刺他的眼。这时有一块网就好了,这一想法在他脑中一闪,朱帆自己也觉得自己的这一想法可笑。

“班长,我们现在大约在什么位置?”吴男翻了一下身,双手支着下巴望着海面。“我们现在漂没漂出公海?”

小岛离公海很近,天好的时间可以看到游弋在公海中的悬挂着不同军旗的军舰。

海面上茫茫一片惨白,月光映照在上面有点疹人。海面上一,点目标也寻找不到,班长抬起头,天上的星星似乎比原来明亮了许多。他在天上巡视了一会儿,看到了那颗灿烂明亮的星星。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了那颗星星叫北极星。在岛上晚上没事的时候,他常常爱一个人坐在山顶,在淡淡的月夜中翘望那颗极为明亮的星星。那颗星星有点特别,他眨眼的时候,他感到它也在眨眼,他觉得那颗星星有一种灵气。他抬头看时,一阵云雾飘过来遮挡住了那块天空,星星隐人云雾中。

“不会的。”他仍然望着那片云雾,他想透过云雾再看一下那颗星星,云似乎凝伫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班长低下头,使劲地摇了摇脖子,他感到脖子仰得有点痛:“我们不是朝公海方向飘的。”

“你看过海明威的《老人与海》吗?”吴男突然想起那个捕鱼的老头。

“看过,那个老头不简单,在大海的面前他从没有泄气和气馁过,海明威写的就是人在自然界面前所表现出来的精神。”“我们会不会像鲁滨逊那样一直飘下去?”

“不会的。”班长很自信,这个地区是鱼场,每天捕鱼的船那么多,天一亮也许就能碰到捕鱼的船。

“海上最怕的是什么?”吴男望着班长。班长满脸疑惑。”我是说风浪、饥饿等等。”吴男解释道。

“哪一样都很可怕。”班长说道。

海上风比刚才大了许多,他们便不说话,紧紧地偎依在一起静静地等待天明。

天空渐渐地明亮起来。小船在晨光中颤动的刹那,遥远的海平面上正透出一个阳光灿烂的太阳,海气袅袅升腾,大海显得一片墨绿,海面上无遮无挡,他们站起来努力想发现点什么,视野内什么也没有。大海连一个皱折也找不到,海一点也没有被吞食,边缘全是挺展展的和天空极和谐地融在一起。就在他们找船的时候,他们做梦也想不到,军区正组织一场大规模的海上寻找,只是谁也想不到,他们飘进了一片死角区,那个地方很难被人发现。

小船轻轻地随波荡动着,海浪从天边滚滚而来又滚滚而去。”班长,怎么见不到船啊?”朱帆看得眼有点花。

海水碧蓝碧蓝,清澈的海水没有一丝杂质,在碧绿的海水中可以清晰地看到他们的影像,海面映照着天空,连天空每一丝白云都看得清清楚楚,小船晃动飘移着。

“快了,别着急。”

小船的船底微微传来海浪扑打船底的共鸣声,随后船底便分出压碎的海浪的泡沫与碎片。

朱帆感到很寂寞,单调的海面像一帧画,映入视野的是一种说不出画不出的全是空洞洞的感觉。

“你尝过死的滋味吗?”朱帆问吴男。

吴男那时沉思着,四周是一片海的景致,留在耳鼓中只是一片真空。在这真空中,甚至连寂静也不复存在了,展现在眼前的只是无际的海水。

“没有。”吴男抬头看看朱帆。“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只是偶尔想到随便问问。”朱帆顿了一下。“你说寂寞是不是比死更难受?”

“也许是吧,寂寞会令人发狂而死,许多人死后是带着甜美的微笑而去的,而寂寞死后的人脸色肯定很吓人。”

“我们还要在海上呆多久?”“不知道。”

“时间再长了,我会发狂的。”“我也是。”吴男说道。

阳光丝丝缕缕地照射下来,没有风,海面上起伏的海浪将阳光晃成一片灿烂。他们都感到累,他们仰躺在船上合上眼,海风极轻极柔。

“班长,团里会不会认为我们是叛逃?”朱帆问道。

太阳的光柱直射着,他们的身影被阳光印在甲板上极短。

班长抬起头来,朱帆目光怔怔地盯着他。眼光里充满了疑问,海面上生出一片海气,飘飘荡荡,海面上显得一片朦胧和模糊,班长两眼紧盯着那片不断弥漫的海气,将到口的话语又使劲地咽了回去。

他站起来透过淡淡的海气向远处眺望着,他希望发现一条船。

吴男是从梦中惊醒的。

梦中好像看不见树木,看不见山谷,看不见世界,他们三个都在慢慢地分解,肢解为小块,变为水、变为子虚乌有、变为冰冷的黑色流体

吴男完全清醒过来时,天空中那个太阳极炫目地垂挂着,天空中的云块似棉花似的游移。其速度慢得令人难以察觉,船轻摇慢荡,吴男那时就觉得自己的灵魂被摇荡在天空中,那晃动的波幻化变换,海面上变得一片银白。吴男那时就认为他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冥冥中他似乎觉得灵魂已经走进了地狱之中。班长站起来寻找船的时候,船因重心发生变化而剧烈抖动和摇摆时,他的思想又回到脑中。

他努力睁着眼凝望着天空,天空中云儿开始淡了。蓝色的天空像海倒映似的一片蔚蓝,几缕白云在高远的天空舒缓地游移着,轻盈洁白,他突然感到那洁白的浮云就是一群魂魄,那群魂魄在向他昭示着什么。他努力想象着仿佛那已经离去的人们在白云中都找到了他们的面容,他感到自己也已经变成了那洁白的云朵,在天空中自由自在地遨游着

他突然觉得那白云像倩倩的微笑。

认识倩倩的那个日子同其他日子完全一样,以至于事发后夜阑人静时回味想从那个日子里找出点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找不到。 一切都是偶然。偶然中又存在着必然。

那天天气有点阴,受海洋性气候的影响,空气中有一种潮湿的霉味。这种天气使人极感压抑。他是在打完篮球浑身累得筋骨散架时,通讯员就在这个时候将一封信递给他。信是一个叫倩倩的女孩写的,吴男并不认识。

倩倩约他见面的那天是个黄昏,与其说他看到她,倒不如说是猜到是她。正因为是猜到的,他感到很高兴,心里热呼呼的。这种温暖,正如她打电话给他产生的感觉一样。倩倩是听完他的身世后出事的。

班长是无意识抬头看见那条船的。海面上能见度很好,目力几乎可以触及天边。班长将目光从海面上收回的刹那问发现了那个黑点。黑点在视野中逐渐变大,已经看出是一条船的轮廓。船划犁开的波浪顺着船首向外扩展着。船喷烟管喷出的油污在阳光照射下形成两道七彩的虹蔚为壮观,班长那时怔怔地看着那艘军舰,他疑是梦幻。机器的隆隆声传来的同时,他看到了那盘旋鸣 叫的海鸥,那长长的喟叹哨音一般地从海面划过。海鸥喜欢跟随出海的船飞行。班长目光盯住了海鸥,海鸥在空中展翅飞翔着,舒展自如。自己若是像海鸥那样可以飞翔就好了,一天一夜的海上飘流,他突然向往着能飞翔的鸟儿了。军舰急速驶来。

船越来越近,班长感到心跳的厉害。一天一夜的海上飘流就要打上一个休止符了。他低头看着朱帆和吴男。一天一夜的飘泊已经使他们累得精疲力竭,一个个满脸憔悴。

“船、船。”朱帆喊道。

班长知道他在做梦,日有所思,睡中有梦。吴男脸上一脸的痛苦,想必他在做恶梦。班长不想喊起他们,他想让他们得到一个突然的惊喜。

他抬起头来,举手准备呼救时,那举起的手停在半空。旗杆上那面飘动的旗在一阵微风吹过卷起时,班长的目光落在上面,立时眼光就停在上面。那是一艘匆匆过路的外国军舰。

小岛前面就是公海,天好的时候,他们坐在山顶上便可以看到各国的军舰,有时他们高兴了,便摘下帽子一边转着一边喊叫。

船越来越近,班长放下了举着的手,努力振作了一下精神,一天一夜米水未进,身体有点虚。

军舰和小船同向,班长站着,军舰匆匆地从他们身边驶过。朱帆醒来的时候海面已经被夜色溶淡了。一种近乎虚无的微风吹过海面发出一种似有似无的哨音。夜的黑暗从四面八方向小船挤压过来。朱帆感到饿。他感到肚子很空,五脏六腑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他想起刚才睡中的梦。一片海浪向着船儿一排排地撞来,每一个浪头都聚满了力量准备将小船打翻,他的小船在躲过二个浪头后被打翻了,他变成一只鬼,在阎王殿里他饿得很瘦。阎王想在他身上剔点肉下酒,见他皮包骨头便叫追魂掠命的小鬼又把他送回阳间,班长看见船的时候,他正从地狱之门一步步地走到了鲜花盛开阳光温暖的阳间。

他看着班长和吴男,他们看着迷潆的海面,海面上的波光反映在他们脸上,瘦削的脸上一片灰暗,眼睛因饥饿而发光。

肚子里一阵咕咕的声音传来,在静寂的夜海中显得特别响,这声音极富诱惑。这声音刚停,班长和吴男肚中也相继发出空腹的那种叫声。

他们把目光聚在一起,相互问会心地笑了。

夜色已将大海完全溶于黑暗中,星光还没出来,黑暗中他们彼此只能看到对方模糊的影子。

“班长,人不吃不喝能活几天?”朱帆感到像一台负荷正常运行的机器,突然没有了负荷一样,真正在没有任何东西中运动着,而这种运动是极其危险的。

“7天,人不吃不喝可以坚持这么多天。”黑暗中班长看不见 朱帆脸上的表情。”不过在海上也许坚持不了这么长的时间,海:上你不运动也消耗体力。”

海上波浪不停地流淌着,人在船上始终随着运动。

班长说的时候,朱帆就感到身心始终像陆地上小跑一样,心律和心跳都明显加快。

“我们还能漂多久,怎么一条船也碰不到?”

月亮从天空中出来了,柠檬般的月光有点昏黄,月光有点冰冷,月光流泻着奶乳一般凝重,那时,班长就看到了朱帆脸上的迷茫。

“部队上那么多的军船,怎么一条也不出来寻找我们。”朱帆望着圆月,圆月周围淡淡的云雾纱般在月亮面前飘过。“他们会不会认为我们早已经葬身大海了。”

一片云接近了月亮,渐渐地月光被遮盖起来,海面上立时又暗了起来。

“不要着急吧,才两天,也许明天清晨一出来,就有一条船开来!”

海上月亮出来撒了一片银光。

“在海上最多漂泊多长时间还有活着的?”海上碎银般的光泽晃的使人感到迷乱。船周围在月光的辉映下,一些海生物浮在海面,那些细小的海生物珠子一样自身发着光泽,在水面上滚动发着沙拉沙拉的声响。朱帆将手伸出船外,在水面上使劲地搅动了几下,那些微生物的亮光立时消失了,朱帆感到水有点凉,他从水中拿出手,海面在弥合的同时那些细小的微生物又布满了。朱帆在搅水的时间,吴男在船舷看着。海上这种奇特的生物现象他在一本什么书上看过,那种生物本身不发光,它的生长活动离不开月光,就像许多东西离不开阳光一样。朱帆问话时他才把目光从海面上收回来。

班长出神地望着远处的海面,吴男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两个月。”

“在海上活这么长的时间吃什么?”

“吃腐鱼烂虾,日本一个叫什么的,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在海上游玩时,船出事了,他靠着吃他已死去的同伴的尸体在海上飘了近两个月。”

朱帆感到一阵恶心。

在岛外当兵时,他见过在海上淹死腐臭的尸体,那被海水浸泡得发紫的尸体和流着脓血又在他眼前出现。

朱帆跟吴男对话时,班长收回了思绪,他也想不出他们在海上两天了,也看不到部队的船来寻找他们。

朱帆跟吴男停止了谈话。班长把目光落在朱帆那单薄瘦小的身体上。

朱帆他爸爸是一个大公司的总经理。在朱帆16岁那年,他爸爸托人送朱帆来参军。

来到军营后,朱帆童心未泯怎么也耐不住部队里的枯燥,好 几次想跑回家,部队觉得这样影响不好,要把他退回去,考虑他 太小,退回去一辈子前途就完了,便把他打发到了这个四面是海的孤岛上。

海上风比陆地上的风大且硬。他们三个人紧紧地拥在一起,谁也不言语,相互间可以听到对方深重的呼吸。他们都在期待,期待夜色褪去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船。

当一切迹象证明是一条船的时候,吴男和朱帆激动得满脸泪花。

太阳那时正散发着万股霞光。霞光是从那条船后面照射过来,船被照染得流彩溢金,海面上被撒照得一片金黄,那时他们就好像是看见一条金色的道路,而那条船就是沿着这条道路一点点地向这里驶来

他们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后来他们从呆愣中清醒过来便喊叫起来。

船越来越近,是一条渔船,已经清楚地看到了船号。吴男脱下衣服不停地舞动着。

就在他们欢喜若狂时,船却转向向另一个方向驶去

他们拼命地喊叫,声音愈来愈沙哑,船却愈来愈远,像它出现时一样,不一会儿便隐没在海面的曲折面下,船留下的雪白的尾迹逐渐愈合着,终于海面上又恢复了平静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朱帆和吴男瘫软在船上。刚才一刻还处在兴奋激动的高潮,此时却感到了痛苦的极点。现实使他们梦幻般进行了一次感情上的大喜大悲。

班长呆呆地站着,两眼瞅着那条愈来愈小的船影,直至淡成虚无。

“这条船准遭报应,船得翻。”朱帆和吴男咒骂着。在海上一般情况还没有见死不救的。

后来他们得救了,一次意外碰到了那条船长谈说起这件事,那时船上人员都睡觉去了,船出远航只留下一个掌舵的,而那掌舵的也看见了那条船,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那是一条遇险的船。

8月份正是捕捞对虾的时节,海上还没有开海捕捞,常有小船偷偷出海捕捞,船上把小船当成出海捕虾的船了。

若干年后,当那个掌舵的渔民在生命走到终点而回味人生时,那个夏天的傍晚又出现在他眼前,而成为他人生中的憾事。海面沐浴在阳光下,而水下则呈暗褐色,海水缓缓地流淌着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班长从海面上收回目光。朱帆和吴男已经恢复绝望失落的情绪,太阳一点点游移,阳光的光芒变得越来越温暖。8月的盛夏,闷热无风,灼人的暑气,似火的骄阳,海面上蒸腾着袅袅的炽热空气。

朱帆感到内心里像一座蒸笼,连身上血液都蒸发干了,他抬起头,明晃晃的太阳悬挂在头上,发着灼目的光芒。吴男将衣服脱下来蒙罩在脸上。班长嘴唇干裂,在干裂的口子上透着殷红的血丝。朱帆感到如火焚身,他把衣服脱下来浸在海中然后又从水中把衣服捞上来披身上,浑身立时电流过一阵凉爽的快感。只一会儿,身上的海水便被蒸发掉了,身上留下一圈圈淡淡的盐渍,朱帆感到身体沾海水的地方有点发紧。

吴男坐在小船上,双脚浸泡在海中,水里的温度有点温热,他真想跳到海中像鱼儿一样畅游。班长已经跳下水,那干裂的嘴唇在入水的刹那涌出缕缕的血丝。朱帆和吴男看着海水在班长身体纤维一样地轻轻滑过,班长抬头换气露出的部分,滚动着晶莹的水珠,他们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班长,痛苦与幸福同时映在他脸上。朱帆和吴男感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这样下去一定会沉人大海。班长在畅游了几下后便停下来,用双手不断地向船上扬着水,水雾在阳光的映照下像一张屏那样透明明亮。晒得发烫的船 上立时呜咽地发着声响,尔后便冒出淡淡的轻烟。烟很淡升到空中便什么也看不见了。船上降下温度后,班长便停止了扬水,手抓着船舷大口大口地喘着。喘息停止后爬上船,他们三个赤身裸体地仰躺着,刚才班长扬水时他们都把衣服脱了。

“吴男,你当初是真的在和倩倩谈恋爱吗?”朱帆感到闷,问道。

吴男立时感到心里一阵疼痛。

倩倩出事的那个上午,天气很好。这样的天气很容易激发人的游玩心情。倩倩邀吴男到湖里去划船。本来吴男不想去,但抗不住倩倩那近乎哀求的眼神。湖面上游玩的人很多,他们将小船划到湖中心时,倩倩便站起来蹦跳,大约是跳第三次的时候,倩倩失足落入水中。

“没有。”吴男停止思想说道。一朵洁白的浮云在天空中缓缓地移动,很慢,慢悠悠浮动的云块像凝止一样。倩倩死后半个月,吴男从禁闭中放出来。倩倩落水后一口水呛死的。部队里说吴男和倩倩谈恋爱而导致这种事的发生。他没有争辩,他和倩倩是很好的朋友,但确实没发展到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情上,但吴男心里确感内疚,是他害了倩倩,倩倩落水是有意的,倩倩落水刹那间的微笑便证实了这一点。

他不言语,海面的海水缓缓地流着,慢慢的流水在抚慰着海面,那时他认为海水是在抚慰着海的灵魂的同时也在平息他的心境。

船抵岛礁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班长冻得一直没睡。天上一片迷漾,星星已经很难寻找到了。月亮从云中匆匆地钻出来又匆匆地钻进云层。

岛礁是吴男发现的。

海面上飘游着的磷光像鬼火一般闪动,夜海中的各种生物发着声音糅和成一种奇特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朱帆醒来的时候,眼前的磷光将他眼睛晃的一片迷乱。他使劲地揉揉眼。

“船,救我们的船来了。”

前面跃动着一团光晕,像船航行点亮的锚灯。”班长,快呼救啊。”

“那不是船。”吴男说道。

“是的,那条船正向我们驶来。你们不信,我先游过去了。再不能失去机会了啊,你们在船上等着,我过去后,叫船过来救你们。”

那团光晕在海风的吹拂下正向前面飘动。

朱帆一边说着,一边努力挣脱着。那时朱帆的双手正被班长和吴男紧紧地抓着。几分钟后朱帆清醒过来后便呆愣在那里。

那团磷光几乎贴着船边飘过去的。

后来朱帆想起这件事。那时若跳海必死无疑了。因为那时他已经完全没有了体力,跳下海立刻就会坠落海底,这自然是后话了。

发现那个模糊的影象是安顿好朱帆后,吴男无意识地看到的。

那个时间他认为是一条船。

朦胧的月光下,海面显得一片幽蓝。那个极像船的物体一团黝黑。

海上打鱼的船,晚上因路途远,夜间在海里锚泊,这种船一般都不按照锚泊规定点锚灯。

海中的漂泊已使班长那根绷紧的神经几乎断裂。那时间,他的眼前是浮现出一片幻景:人头马面,纷纭的世事在一片黑暗中奔跑,在世事的缠绕下,他既不知朝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回到原来的地方,看到的是整个世界在黑暗中颤抖振响”船。”

吴男喊船的时候,他才让游走的灵魂回到躯体。

吴男在班长看的时候,已将一块破布沾了油点了起来。海上遇险有多种求救的方式。打锣、打鼓、打手势、旗号、旗语、灯光。而点燃物品就是一种最原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火光闪闪的刹那,班长看清了,那不是船而是一块巨大的礁石。

班长和吴男不断地用手划着水,水流的速度很急,水流的速度和他们划水的推力几乎相抵消。船几乎凝伫在海面上。朱帆加入了划水,船开始移动,极缓慢。他们在累得几乎虚脱时,船靠上了礁石。

礁石不大,四周长满了苔藓。班长将小船拴系在礁石上。岛礁的礁石上很滑,他们互相携扶着,饥饿在靠上岛礁的刹那又开、始复苏了。他们小心翼翼地沿着礁石搜寻着。海面刚、退潮,那礁石的凹的地方,残存着一泓清清的海水,在岛上礁丛中,那凹的地方残存的积水常会有涨潮遗留下的几尾海鱼,鱼儿极悠闲极轻盈地在水中嬉戏。在礁盘上抓鱼很简单,用手将水舀干,鱼儿便留在于涸的礁石上,礁石上还极易生存和吸附海蛎,海面比岸边的要大的多,海蛎那种鲜嫩的味道极浓,他们常常用石头敲碎海蛎从海蛎中提取鲜嫩的肉汁吃。班长在礁石上转了一圈,礁石上什么也没有。

船开始飘流的时候,天已经快要亮了。

他们在极度劳累极度困乏时依偎在一起睡着了。

睡梦中班长感到身上一条冰冷的蛇正沿着他的腹部逶迤而上。

班长醒来的时候,月亮刚从云缝中露出脸来,海面在月光下一片银白,那时班长便看到他们三个人几乎是躺在海面上,潮水已经打湿了他们的下半身。

礁岛是适淹礁,涨潮时便将礁石淹没,落潮时岛礁便露出来。

岛上已经无法再呆了,他们爬上船又开始了漂泊。

天空仿佛象慢慢开启的窗户,一点点地让光透射进来,当天空完全退尽了黑幕,大海从虚无缥缈中展现在他们眼前,絮絮翻卷的海浪在大海上又奏起一曲回肠荡气的舞曲。

当朱帆告诉他们眼前总是出现交错叠乱的影象时,那时已是中午时光,从早晨到现在,海面上一只船也没有发现,大海象一幅宁静的画。

烈日炎炎烤着,那刺人的炽热光线照射着,他们被海水浸泡的身体蛇度一样一层层脱落着,那脱皮露出的肌肉像盐浸过似的红肿疼痛。

“班长,我们还有希望吗?”朱帆感到饥饿和困苦使灵魂都脱离了躯体。他感到大脑变得麻木和迟钝。冥冥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呼唤他:“跳下海吧,那里面是天堂。”

“能有希望,不要灰心,我们才在海上漂泊了两天,许多人在海上漂泊10几天都没事。”班长说完,用手在脑门上打了一个遮罩。阳光照射着海面,远处海面在阳光照射下升腾着的蒸气使海面显得迷潆,海面上一片空旷,视野中什么也没有。

“鲁滨逊飘泊的时候他想没想到过死?”朱帆在沉默了一会想到了那个外国海上遇险的漂泊者。

“肯定没有。”班长说道。“为什么?”

“因为他若绝望,他根本就无法战胜大海的风浪而活下来。”“班长,你说部队能不能派船到海上找我们?”

“能,肯定能。”班长抬头看着海面,“说不定现在船就在海面寻找我们呢。”“班长,给我们讲个故事听听吧。”朱帆说。

“我没有什么好故事。”班长说道

“给我们讲个高高兴兴的故事吧,不一定非得有情有爱的故事。”朱帆感到四周的空旷令人心情很压抑。

海面海浪的絮语飘在沉闷的空气中,几乎马上就听不见了,仿佛那些永恒的悄然无声的浪花的雪味甚至把尚未形成的回声都埋进了那无穷无尽的涌动的涌浪中。海面上一望无际茫茫苍苍一片空虚。

“吴男,你讲个故事听听吧。”班长也觉得寂寞。

海区内的海流是旋回流,小船在随流来到那片回流区,船便跟随海流转向了,他们映照在水中的影子也跟随着转向了,在船掉头之前前面的海流似乎比这段海区的海流大了,吴男两眼盯着海面,这么苍茫的一片无边无际的大海对他们来说有一种挽歌式的悲怆色彩。海面上光波流泻,那流泻的光波在他眼前交织着,组成一幅壮丽的图景。

“那个地方山连着山,山叠着山,是一个山的世界。在一个山凹里住着几十户人家,不知什么原因,生的孩子智商都不高。一个女孩那时便认为这里的种子坏了。那女孩到出嫁年龄时出落的花儿一般。那时慕名求婚的人络绎不绝。但她都一一回绝,谁也理解不了她的那种心境。一次偶然的机会。县里的一个干部到这偏僻的山村来检查工作临时住几天。她便使尽了伎俩使这个干部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终于她怀孕了。在村里,一个未婚而孕的女孩要受到族规整治的。族规是全村男女老少一齐动手用石头将偷怀孕的女人活活打死。她是在得知要处罚她的前一天晚上偷跑出去的。第二天她又被村里人抓回来了,因为她在逃跑的路上生出了一个男孩。她没被处死是因为她要带孩子,但却从此成了一个残人。”

“故事挺感人的。”班长凝望着海面,”有几分悲怆雄壮。” 朱帆那时感到就像一根葡萄藤的梢头,像打秋千一样向外落,飞到万丈深涧的上空,就在落到这最高点时,地心似乎霎时失去了吸力,于是他就一直凌空挂在那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吴男停止了讲述。于是他立刻就觉得那流体般的时间又在他心上飞快地流去,恐惧和绝望,单调和寂寞又都纷至沓来。

“那个男孩是我,那个女孩就是我母亲。”吴男说这话的时候,那是他平时的声音,既不悲哀也不带有惊奇的口气,而是透过他的胸膛的激烈的气喘平静地说出来的。

小船在海面上荡动着。小船以很小的动作悄悄地在阳光灿烂的水面飘荡。断断续续闪光的细浪拍打着船身,有如沙沙的耳语。朱帆感到饿。他抬起疲惫的目光向海面上扫视着,他希望发现能吃的东西。

渔船常常在海中将菜叶和剩饭以及残羹冷炙倒在海中,那些东西随着海流向海中漂去。在港湾和湾角处时常看见那浸泡上油渍的馒头和菜叶随波起伏。

海面一片苍茫,太阳的光芒映射着海面,蔚蓝的海面上什么也没有。碧蓝的海水被太阳光芒幻筛出细小的微生物。那些微生物上下起伏着、旋转着。几条细小的热带鱼在微生物间悠闲地游动着问或停下来悬凝在水中。

朱帆目光散淡地游移在海面上。在收回目光的刹那他看到了倒映在水中的那张脸。脸孔瘦削无肉,眼睛因饥饿而发着青光。海水的律动不时地改变着那张没有生机的脸。那时朱帆觉得自己被排斥在活人之外还没有进入死人的行列。死和生同时把他们忘记或推开。因此,他们现在似乎不是生活在真实中,而是生活在一种近乎缥缈的虚无中。

朱帆想象沉思时,吴男已经好几次突然袭击停在水中悬凝的游鱼,鱼好像在跟他捉迷藏。圆圆的眼睛窥视着。他的手在触到海面接近鱼时,鱼儿不慌不忙钻入海水深处,留给他们的只是鱼 儿渐渐模糊的身影。

前面落下几只海鸥。

从他们出来以来,他们第一次在海上见到鸥鸟。海鸥在他们前方随波起伏着。海鸥一般都在近岛和近海活动。在大海上,什么地方有船,海鸥就会降落在那里,寻找船上遗丢的食物充饥。此时海鸥便瞪着绿豆大小的眼瞅着他们。朱帆这时就想有一个鱼钩就好了。用鱼钩钓海鸥是在一个极偶然的情况下发现的。

进入6月份海面上便有成群结队的鲢鱼,每年到这个季节,鱼儿就到海边产籽。小岛上没有什么事,朱帆和吴男闲着没事就到海边钓鱼。

那一天,朱帆和吴男发现鱼群、抛出鱼钩时,空中那几只海鸥便突然往下一降,歪着翅膀俯冲下来。准确无误地将隐藏鱼钩的食物吞进嘴里。

海鸥的肉有点酸腥。那一次钩上一只,他们做了吃,朱帆整整呕吐了一天。

朱帆凝神注视时,两只海鸥喟叹一声起身飞向天空。一面点水搜寻,一面发着微细而凄惨的呐喊。

海鸥愈飞愈远,最后变成一个黑点完全消失在天空。

班长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淡了许多。海浪相互继承并加以传递。他把眼光浸沉在海面上,大海的空旷使他感到疲倦。一滴雨水滴落在他的脸上。冰冷的雨点在顺着脸颊滑落的同时,他收回了思绪。他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云已经将天空弥漫笼罩起来,硕大的雨滴横七竖八地向下摔落着,那凉意立时沁入肌肤,渗人心脾。

吴男朱帆麻木呆板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吴男那时好像听到雨滴滴落到海面发出的声响,像一首曲子,他在脑中记忆里搜寻这有联系的事情,才发现那声音极像乡村葬礼上由唢呐吹奏的安魂曲。

朱帆仰躺着,那游移的云朵在他眼前总是幻化成一群魂魄。海上漂泊已使他精神几乎崩溃,大海营造的那种死亡的情愫和氛围使他神经错乱,梦里梦外看到的都是死的景象和归宿。一条船在云雾缭绕中行驶着,船靠岸时,他准备下船时,才发现那条船是一具漆着红色的棺材,而他就在棺材当中,岸上许多穿红衣服的人都在跳舞,他仔细地观看时,才发现他们脸上都没有眼睛鼻子和嘴,梦中的细节稀奇古怪,醒来后细节便都忘记了。

雨就在这个时候大了起来。

以后他们回想起这个雨夜,那种大雨他们从来没见过。

大雨在哗哗下着。那个时间他们便感到大海在雨点的敲击下仿佛是在弹奏着无数的琵琶,嘈嘈切切,混合着交杂着。黑夜中仿佛容纳了千军万马的厮杀呐喊,震耳欲聋的霹雳一声接一声地炸响。

一只火球在海面上滚动,那火球在接近船时炸响,如此突然,刹那间把小船都震荡起来。

“班长,我们是不是快到地狱的门口了?”朱帆望着天空烧红的一片,“怎么会有这种景象?”

“别胡说。”班长看着火海。“上天在欢迎我们进入凯旋门,挺过去我们就有生存的希望了。”

海上雨过后,鱼儿都到水面上觅食。这正是渔民捕鱼的最好时机,每次海上雨停后,站在岛上都能看到渔帆点点的景致。雨哗哗地下着,朱帆那悲哀和绝望的神色中又增加了希冀,生的欲望和希冀又从他眼里流露出来。

“班长,你上过战场?”朱帆问班长。

吴男那时正闭着眼睛,那雨滴落在海中的杂音把他带入一片恍惚如梦的荒凉境界。若于虚幻的事物和那些虚幻的幽灵在隐隐约约闪烁着苍白的光泽,在这些凝滞的光泽中,他好像看到了树木和天空正以令人眩晕的速度飞驶而来。

雨急速地下着,没有了雷声和闪电,海面显得黝黑,班长默默地想着心事。他突然想起那本名叫《花狗崖》的小说。故事说3个苏联士兵也是乘坐一条船出海出事的,故事中也有海中下雨这个情节。情节惊人的相似,但那是虚构的,但他们却要真正地去体验。

夜空出现了星星。雨后大海的空气显得那样清新,只是气温下降很大,寒气袭人。他们三人依偎在一起。

朱帆在雨停以后开始发高烧说胡话。

后来朱帆获救以后,回忆那段时光,那时在他的周围充满各种各样的龇牙咧嘴驴头马面的恶鬼,他们嚎叫着手拿着绳子在捆绑着他。

班长抱着朱帆让身体的温热传给朱帆。透过星光,朱帆脸上烧得通红,发烧使他的思维变得一团模糊。那些令他欢乐幸福令他悲伤的事情接踵而来,感情上的大起大伏令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起风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天上的风圈一点点的淡去。

海面在起风时显得很平静,平静静谧的有点肃穆。那时吴男便想起那向遗体告别的氛围和情形,大海此时也在为他们祭奠。吴男这个时间感到一切已经逝去的往事又匆匆在他眼前走过,那些往事每一天每一刻都像钻石那样闪着光,闪变着各种异彩,生活中所发生的任何事情,任何一小部分都有相等的价值,甚至穿衣吃饭。生活就是由这些奇特东西组成的,他觉得如果能活着,他要换个样子生活。

风儿呜叫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微弱的哨音,愈来愈近,愈来愈响。哨音划过后海面上出现了紊乱和皱纹。小船就在这个时间开始摇荡起伏了。当风鸣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海上充满风的曲子和海浪的舞蹈,整个海面开始涌动起来,海面上一片疯狂,风吼浪呜形成一曲震撼人心的大合唱。

朱帆就是在这个时候醒了,那个时间他感到他是被人捆绑在云梯中不断旋转,那上下翻飞的云梯令他头晕目眩。

海面里那一朵朵浪花像盛开的白莲。船一会儿被波浪擎上浪顶,这个时间整个海面便在船底下;船一会儿被摔入浪谷,这时船的四面便形成了四面水墙,朱帆感到胸闷、额头冒冷汗,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他张开嘴干嚎着,肚子里一点食物也没有,开始他只能吐出白沫尔后便开始吐绿水了。朱帆那时并不知道绿水是什么,他怎么也想不起他这几天曾吃过什么绿色的食物,后来他才知道那是吐的苦胆,绿水吐完后,朱帆才开始真正害怕了,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了。

海面开始混浊起来,那长长的浪头堆积成一座座山峰向小船压来,海中长长的波浪,极像连绵起伏的群山峻岭,船在这涌动的山岭中宛如一叶柳叶,船剧烈动荡起伏,朱帆那颗心顺着船上 卜运动看,好儿次随看啦情网米陆,他剐那邵左息硼出来,那时朱帆就感到他现在很像是坐在秋千上。

荡秋千是在清明节前后,朱帆立时便想起那种情景。秋千是拴系在两棵树上的一根绳子。绳子离地面有1米左右。人可以不费劲地坐上去。那时,早已站在绳两边的伙伴便一起将绳子推出去,越升越高,当荡起的高度离地面有两米时,再就不荡了。因为那已经是很危险的了。令朱帆感到自豪的是,在伙伴中他荡得最高,这是需要胆魄和勇气的。

小船上下颠簸,左右摇摆着,像秋千绳子上的木板。荡秋千时,为了舒服,常常用一块木板捆绑在绳子上,人坐在木板上就免遭绳勒屁股之苦。

朱帆感到现在就是在荡秋千。只是那两根拽拉小船的绳子是无形的,而掌握那两根无形绳子的就是命运之神,生死都操纵在他手里,他可以叫你安然无恙,也可以随时叫你落到海中。

海浪咆哮嘶吼着,海面像千万匹奔跑的马的马鬃。朱帆没到过草原,他想象得出在蓝天和青青草原的陪衬下,那千万匹马儿 奔跑跃动的壮观。

海浪推动海浪,海浪叠加着海浪,大海一片狰狞和疯狂,吴男感到五脏六腑在剧烈的海浪的摇动下,已经完全绞和在一起,那种疼痛分不出是哪个部位,浑身像有千万支钢针在扎着。他想爬起来,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大脑在这段时间已经失去了指挥功能。

吴男跃人海中是那耸起的塔浪升到顶点缓缓下落,浪尖在和船舷平行的时候跳下去的,朱帆那时就感到他坐的浪像观音菩萨足下的莲花。那朵莲花逐渐地变大,吴男在随浪下降的刹.那,目光和朱帆相触,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那时朱帆就感到他的笑和倩倩给吴男的笑是一样幸福的。

死是永恒的解脱。朱帆那时仿佛在看一场表演,他完全沉浸在那诗一般的意境里,他觉得吴男有几个动作做得并不潇洒,本来腿和手的位置可以调整一下,那样打坐会更给人一种美感。吴男随浪坠入低谷而另一个浪又耸立成塔时,朱帆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吴男跃入水中时,班长惨白的脸上惊恐只一闪便也跃入水中。

班长感到仿佛从空中飞行的飞机中跳出来,大地那巨大的吸力在吸附着他。身体迅速地下坠着,身体仿佛没了筋骨,在海水中,那排山倒海般的海浪挤压着他,他感到内脏被挤压得在滴血,前面吴男被一个塔浪举起来,班长努力向上耸着身体,后面一个海浪翻滚的时候将他推到吴男的眼前。他的手在抓住吴男的同时吴男的手也抓住了他。他托着吴男,身体一丝力气也没有,他只能紧紧地抓着吴男的手使他不被海浪冲走,他感到身体在下沉。那个绿叶成荫的夏天孕育的故事又在他眼前出现,想起那个故事,他就感到一丝力量从脚底下的海流中传递给他,身体似乎比原来力量大了许多,他要叫吴男活着,只有这样才能对得起他母亲。

朱帆已经爬起来。小船在朱帆身体的重量调整下开始向他们漂过来,班长连续不断地击水,使他们的身体不至于沉下去,仿佛在梦幻中,其实根本没有前进,在这种好像做梦的状态下,他感到窒息,他的肌肉一点也没有弹性。

海浪又一次落下,班长看到了吴男那个渴望生存的眼神,一种求生和战胜海浪的强烈欲望又在身上复苏了。

他牢牢地抓住吴男的手,在风浪中挣扎搏击着。四周一切好像都隐退了,周围只有疯狂的海浪,他双眼盯着海浪避着。

朱帆将船上的缆绳放下来,班长在海浪将他们举到浪峰,浪峰下滑时抓到了那根缆绳。

风儿停了的时候已是后半夜了。白晃晃的天空月亮那般皎 洁,周围显得那样安详,寒冷的光线照射在他们身上,像牛奶般粘在他们脸上。

他们3个人静静地躺在船上。刚才在海上搏击已经使他们体力消失殆尽。

海面上没有风,但涌浪很大。船在涌浪中漂荡游移着。班长闭着眼睛,他感到身体的一切都被肢解了。脑中很乱,好像一个人在一片荒无人迹的地方跋涉,看不见树木,看不见山一切有生机的东西都看不见,映入眼帘的只是茫茫的烟雾和沼泽。

“班长,我实在晕的抗不住才跳下去。”吴男转过头看着班长。吴男感到羞愧。

月光静静地流泻着似纱似雾,月光印在船上像霜。

“班长,我也抗不住,我也想跳,只是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动不了。”朱帆泪水蒙住了眼睛,他被刚才那场面感动了。 班长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大海深处,痛苦与幸福同时映照在他脸上。

“我上过战场,但我是个逃兵。”

海面上不知从什么地方刮过一阵风,月光似乎被刮没了,风停了的时候,月光又缓缓地飘落下来,沉甸甸的月光又映到船上。

船上又静下来,海面的涌浪已经没有了原来那样湍急,变得舒展悠缓:舒展悠缓的海浪发着哗啦哗啦的声响。

海面似乎涨潮了。没有风,海面上的海浪突然比以前猛了些。

“班长,还会不会再起风?”吴男抬头望着天,天空中几块乌云慢慢地游移着。“天上星星似乎小了许多。”

班长抬起头望着天空,天空中明镜般的圆月正向下透射着缕缕的清辉。月亮周围虽有点烟云,烟云已被月光几乎淡化成虚无。

“没有风圈不会起风的。”班长从月亮中收回目光说道。

海面是涨潮了,船底下传来水流摩擦船底的沙沙声好像沙子在铁板上流过,就在这沙沙声中,寂静又复苏了。

朱帆饿昏时,太阳已跃出了海平面。大海的波浪已经完全平息了。、平静的海面上随着水流的流动,海面上留下极细的纹络。海面能见度很好,眼光可以直视到天边。那个时间,班长眼前总虚幻出食物的影子。

他感到肚子已瘪贴在脊梁上。空胃收缩极响的声音显得很脆,他感到身体很虚,神志迷乱,脑中一片混沌。

一根直直的石柱孤零零的耸立在海中,像在等待和期盼什么。

两只海鸥从浪尖上飞起。“扑通。”

随着那溅落水的响动,班长收回目光便看到了水中那幅骇人 的场面。吴男下水后便仰躺起来,双脚不断击水,手不断划游着向石柱游去。

这一刻班长明白了,他那颗落下的心又倏地提到嗓予眼里。现在正是海鸥的产蛋期。班长想起那斑驳陆离灰色的鸥蛋。海鸥窝造得极为简单,在石凹处甚至其石缝旁,都是海鸥的窝。海鸥蛋有点腥咸,但这个时候,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海面上很静,海水在礁石那里形成一个旋回流。吴男游到礁石分回过头来,班长发现吴男脸上一脸的苍白。吴男是在休息了一会儿开始攀登的。远远地班长感到攀登得很慢很慢。时光在无声息地流逝着。他攀上去,伸手触摸鸥蛋时,人几乎是成大字型贴在礁石上。

阳光在他手上闪了一下。班长便看到吴男从鸥窝中拿出两个鸥蛋。那时吴男回转过身来露出一片灿烂的微笑。

班长也笑。

班长的笑容还没有来得及收敛时,班长便看到吴男撒手仰摔下来。

吴男是在力气殆尽掉下来的。

吴男在下落的刹那,他感到他的灵魂已离开了他的躯体。在空中怔怔地看着他躯体的下落、溅水、浮沉。他感兴趣的是躯体落水后,海面上开出的那朵极鲜艳极大极美丽的红色血花。

班长跃入水中时,军舰已经向这里驶来。那时天空十分高、十分蓝、十分洁净。小船燃烧衣物的余烟袅袅升腾,像古时候传递信息的狼烟台,烟儿升腾凝聚成一条灰色的龙船是在水线处开裂的。剧烈的狂风海浪打开了船的连接处,海浪在船的缝线间象一条湍急的河流向里流着。船舱里的水一会儿便盖过了膝盖。

朱帆是在吃了吴男掏的鸥蛋后醒的。

班长在发现船的一刹那,便极敏捷地脱下衣服在油中浸泡了一下点上火。油箱里溅落进水,火花爆烈着燃烧着

当船发现他们开始驶来时,小船便在那个时间开始漏水了。 “咕嘟咕嘟”的流水像泉涌。船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堵漏,身上的衣服全点火求救了。他们开始不停地伺外舀水。水慢慢地上升着,班长跃出船时溅落在船上方。那一刹那,朱帆和吴男完全惊呆了。当他们从神志中清醒过来时,班长已经从海面上消失了。海面上一片平静,只有微浪在缓缓地流动。船浮起来,那块破裂的地方显露出来,他们努力搜寻海面,想发现班长的身影,海面上什么也没有。

几只军舰离他们愈来愈近。朱帆想站起来,他努力了几次但都失败了。他想喊,但发出的声音连他自己也听不见大海的色彩由蔚蓝、蓝、浅蓝逐渐递变着。他们站在岸边,久久地看着大海这蓝色的魂灵,听大海浪花的述说,让大海的律动抚慰着他们的灵魂,平息他们的心境。

班长是落水呛昏后被渔船救上来的。

那时间海水将他们眼睛渍得蔚蓝,那片蔚蓝色的大海正向更远处流淌着…



复转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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