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艇往事/孙国(七十五）
春节打扫整理旧物品，偶然发现了一个发黄的纸盒。怀着好奇打开盒子才蓦然发现里面存放着一副我在新兵连时发的红五星和红领章，随着时光的推移，这副帽徽和领章依然光彩靓丽。看着这副鲜艳的帽徽和领章，那曾经逝去的新兵连的美丽岁月又出现在我的脑海。
每个当兵的人都经历过新兵连这段令人难忘的时光，写新兵连过程的文章很多，大同小异，但我的新兵连有点特殊，正因为如此，我的新兵连和别人有着不一样的感受。
敞篷解放牌军车载着我们从早晨行驶到下午，这期间军车只在蓬莱一个军营里停了一小会。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内长山要塞区后勤部大院，新兵们下来方便了一下，然后上车，军车开足马力又沿着柏油路飞奔。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军车驶到海边一座破旧的营区内停了下来，带队的干部跳下车对我们说，营区目的地到了。坐车十几个小时，一个车坐一个班的人，大家腿都坐麻木了，下车后我们顾不上抽筋酸疼的腿，好奇地打量着要在这里待上三个月的陌生地方。炊事班的几个老兵，把早以准备好的几大盆冒着热气的面条端了出来，从早晨吃了点面包到现在新兵们滴水粒米未进，大家又冷又饿。我也随着人群挤到盛面条的大盆前盛了满满一大碗面条，三下五除二地把面条吃完了。到现在我都认为，这是我一辈子吃过的最好的面条，等我还想再盛一碗时，刚才还满满一大铝盆的面条已经被吃完了，此时我想起一个词，风卷残云。
新兵连驻地有三处房子，我们新兵住的地方是前后三排的大瓦房，右边是厨房和教室，上面有一排房子那是队部和领导住的地方。新兵连分三个排，我分到一排，分班是在东村县里武装部就分好了，我们排好队按照高矮个领了服装。一班的寝室在房舍的最前面一排，我们走进低矮的房子里，房子不大，里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床铺，加之是双人床就显得更加拥挤。我分到门边第二床铺位置，当时心里不满意，这里靠近门口，人员进出开门风大有点冷，后来才体会到这个地方的好处，夜里紧急集合即使比别人稍微晚一点起床也不影响集合，这自然是后话了。跟我并排床铺的是公社西三官村的一个姓王的，叫王联强，长得黑黑的矮矮的，在这之前，我们曾经有过同床共枕的经历。我们从各村来到东村县武装部当天没走，领兵的把我们带到一个大澡堂里洗了澡，脱下各自穿戴的衣服换上崭新的军装。人多没有那么多的床位，晚上在一个学校里借宿，把桌子拼凑在一起，两个人一组，那个时间已经发了新棉被，还没有发褥子，带队的小个子干部把我们集合起来说，两个人一组，一床被盖着，另一床被当褥子。后来到新兵连后，这个小个子干部担任新兵连一排的排长。大家就自动选择起对象来，王联强找到了我，我也不好说什么就同意了，我的被做褥子，他的被我们俩盖着。有了这段经历，现在大家又在一起，自然而然就比别人熟了许多。那年从小纪公社征了十个兵，都分到了一班，这十个人也就成了后来最亲密的战友。三十多年后，我已经到了云南守边，有一天一个陌生的电话打来找我，他说是我的战友，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他说跟你一块睡过一床被的那个，我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外面寒风刺骨被里温暖如春的夜晚，他现在进城了，有两个小孩，小儿子想让我帮忙当兵，我们俩都谈到了那天的感受，这当然都是后话。
进军营的第一天晚上，半夜里我被一阵哭声惊醒。在我上铺行村的一个新兵半夜里想家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哭像是传染一样，周边几个人醒后也都开始擦眼泪，班长安慰了半夜才止住了大家的思家情绪。本来我参军时下决心离家不掉泪的，情绪是可以感染的，没有想到被他们这样一折腾，鼻子也开始发酸，思念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拽着我的心。也许就是那次破了戒律，在以后的岁月中，当孤独寂寞时，思乡的情绪便会不邀自到，眼泪便会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刚进军营的几天并没有开始学习和训练，每天新训班长带着我们整理内务，也就是学着叠被，老兵们先是现场演练一下，然后我们开始一遍遍地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个简单动作。叠被看似简单，但要叠出老兵的那种形状和韵味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好在不久就开始了军事训练。新兵连训练就在营区院里，北方的冬天寒风凛冽，一会儿工夫手脚就冻僵了，脸像刀刮一样冻得生疼。我的新训班长具体是什么地方的人我记不清楚了，个子不高但长得很英俊，那时还不像现在上级明文规定不准打骂体罚新兵，新兵做不好动作挨新训班长的脚踢是一件最习以为常的事，我到现在都认为严师出高徒是真理。在他的严厉目光和打骂中，我们班的军事素质提高很快，记忆中两次新兵连会操都拿过名次。
随着训练的进行和时间的推移，开始了新兵期间最令人头痛的晚上紧急集合，那天晚上的紧急集合没有半点迹象。晚上新兵连集合到大队部看了一场电影，那时不像现在这样有电视，看娱乐节目很容易，那时每个星期天都要到大队部的礼堂看一场电影。大队部离新兵连并不远，从新兵连出来沿着一条通往城市的柏油路走不远就到了大队部。那天是看了一部喜剧片，大家看得都很放松，到了熄灯后还有个别人在谈论电影主人公的戏剧人生。半夜里，大家都沉沉地睡死后，一阵急促的哨声划破了静谧的夜空。我迷迷糊糊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当看到战友们迅速地跳起来打着背包时才猛然醒悟，这是紧急集合。人声嘈杂一片混乱，我也赶紧爬起来开始打背包，平时的要领匆忙中都忘记了，只有一个念头把背包捆起来赶紧到院中集合。混乱中有穿错鞋的，有拿错挂包的，屋内大家都争着向外面涌去，由于人多一下子就堆集在一起，好在我离门近，没有任何阻挡就冲到了门外。集合完后，连长下达了跑步出发的命令，大家摸黑一个跟着一个向外面跑去，好在跑的路不远，部队又回来了。来到院内，连长叫人把路灯打开，在灯光的照射下，大家互相看着，此时一个个丢盔卸甲狼狈不堪，许多人把鞋跑丢了，后面的收留人员带回来了许多挂包、鞋和腰带，很多人的背包早就跑散了，背包都是抱在怀里，这次紧急集合令大家出尽了洋相。后来大家一听到风吹草动就疑心是要搞紧急集合，晚上大家就提前把背包打好，穿着衣服睡觉，虽然这样押十次有九次押不中，但哪怕有一次押中了，都令大家欣喜若狂。我就曾经押对过一次，那次到厕所里去小便，见连长和指导员也进来上厕所，乡下的孩子没有见过大世面，吓得我大气不敢喘一口。也许他们认为厕所没有人，无意中我听到连长跟指导员的对话，得知晚上要紧急集合，回来后悄悄告诉班长，班长夜里叫我们班都没有脱衣服，那次集合我们班表现最好，穿戴整齐用时最短受到了领导的表扬。
随着时间的推移，下连的日子越来越近，新兵连期间，大家最关心的就是下连分配一个好工作。老兵们告诉我们，新训班长是关键，他可以向有关单位推荐，而打动班长的最好办法就是争取多干活争取一个好印象。平时除了训练大家都争着抢着打扫卫生。那一年雪真多，隔三岔五地下雪，每次一下雪大家都争着到院子里去扫雪，有时为了争取主动，打扫完雪后，有人就把扫把悄悄地藏起来，以便下次下雪能够抢得头筹。为了打动班长，私下大家把最好的香烟都拿出来孝敬了班长。我那时烟瘾特大，为了自己的将来也同其他战友一样把买的烟留给班长抽。每次班长抽着我们的烟，在吐出浓密的烟雾后，也会轻描淡写有意无意地透露出新兵分配的一些信息给大家。
入伍前在家乡父母已经给我介绍了一个女朋友，走时女朋友专门把我送到车站，看到她双手冻得透红，我还叫我二姐给她买了一副手套。新兵连期间，她母亲给我来过几封信，每次接到信我都会跑到厕所里去偷偷地看，她母亲是老师。农村女孩害羞，我走时曾经目睹过她母亲把她从门里推出来送我的场面。写信这件事情就由她母亲代劳了，我走时到她家里，她母亲曾嘱咐我，将来混好了，别像陈世美一样把她姑娘抛弃了，我当时答应，不会的，没有想到一语成谶。我到现在都记得每次她母亲来信都会叫我听毛主席的话做个好战士。那时听老兵讲说有了女朋友影响分配工作，为了不被别人知道，星期天都是避着人偷偷地给她母亲回封信。现在想起来感到可笑，但当时就是这种心态。
新兵连驻在海边，我们这些从内地来的人第一次见到了蔚蓝色的大海。每天吃完饭后，我们就从院内的小门处走出来，外面就是烟波浩瀚的大海，看船艇进出港口，看渔舟唱晚，闻吸着腥浓的空气，畅想着未来驾船的情景，那是一段令人惬意的事情。新兵连的伙食是按照海勤灶开设的，生活特别好。当初当兵走的时候，第二天我父亲从老家赶来送我，没有想到我们走了，我父亲没有送上我，他对武装部部长发火说不提前通知他，以至于他大老远白跑了一趟扑了个空。武装部部长安慰我父亲说，我们这是特种兵，待遇特好。当初不知道他是真知道还是在安慰我父亲。生活好是不争的事实，每餐都四菜一汤，这在当时确实让我们兴奋了很长的时间。新兵连各班新兵轮流帮厨，每次包包子大家都愿意帮厨，每次帮厨可以先吃上几个肉包子，我就曾一次吃过八个包子，新兵连的战友都曾经有过这种经历。刚到部队时特别能吃，现在想来大概是刚刚从农村出来，肚子里没有什么油水的原因。
新兵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虽然初步具备了兵的素质，但严格意义上讲还不是一个兵，只有授了领章帽徽才真正算是一个兵。大家都焦急地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一件好事落在我的身上，新兵授领章帽徽需要找一个新兵代表上去发言，在一百多新兵中不知道为什么选中了我。后来我常想也许是因为我是高中生，在新兵连中经常写一些表扬稿之类的文章，也或许我在新兵连各方面表现还不错。反正天上掉馅饼一个雨点落在我眼里。接到通知后我激动得一个晚上都没有休息好。发言稿写出来后我送给新兵连连长看，新兵连连长王忠，我当兵时他曾经到我家里去家访过，我父亲把家里的一只下单的老母鸡杀了招待他。他看了我写的发言稿很高兴说，就这样吧写得不错。后来我听说他的父亲是原要塞区的司令，一次住院看好了一个护士，非要把两个儿子给她一个，后来这个护士就选择了他，只是后来出现了一件令人想象不到的事情，其实这个女孩已经有了男朋友，后来结婚了，她一直忘记不了那段感情，刚好我们连长在外地，同她两地分居，这个女的就同她原来的男朋友一直秘密同居并生下了一个儿子，后来事情暴露，这个女的坚决要同我们连长离婚。那段时间连长非常痛苦，每天都喝得大醉。那个时间新兵连还没有结束，而我已经离开新兵连到了大队部打字室当了一名打字员，是战友们到我这里来看我时告诉我的，我也有一次到新兵连看到他喝醉酒大哭的样子。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在新兵连代表新兵发完言后，一下子成了名人，大家都知道了我。发完那次言后，我的人生发生了转折，那天下大雪，鹅毛大雪满天飞舞，我正准备去扫雪，连部通信员来告诉我，连长让我马上到连部，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连部才知道大队要调我到打字室去打字。
我背着背包走的时间，刚好是到新兵连第37天，我没有回头，战友们都在外面打饭，我知道我背后战友们的目光里都是羡慕，因为我是这批新兵中第一个走出来的，而他们还在担心他们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