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24日上午,首届江南经学论坛:文献·制度·阐释——中国经学国际学术研讨会在南京大学苏州校区圆满闭幕。作为会议的学术考察活动,与会嘉宾拜谒了章太炎先生晚年侨寓吴门的故居。
行车驶过干将西路,沿边有一弄口镌有“锦帆路”的指示牌,尤为瞩目,令人遐想起李商隐的“春风举国裁宫锦,半作幛泥半作帆”的浪漫诗句,而章宅便坐落于此。路面不宽,只容许汽车缓缓地穿行,不同于寻常市井的熙攘烦嚣,这一带着实安静朴质,次第排列的坊宅屋宇仍多保留着古旧的面貌,在在都是沉淀下来的脉脉斯文。无怪乎当年太炎先生一家,因侍其巷旧邸毗邻机织厂,喧耳不宁,转而选择迁居至此。
局部修葺中的章太炎故居
到达章园,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幢旧式的洋楼,一色清水砖砌墙面,镶配朱红的苏式木花窗,环绕着素白的罗马柱石栏杆,整洁、大方,而又雅致。虽是中西合璧的风格,一种朴厚的古意,却扑人眉宇,殊为理想的住所。去年6月,此间经过重新修缮,焕然一新,中庭续有增筑若许典型的江南园林景观,小巧而精致,有假山,澄池,亭榭,回廊,更不消说花木之盛,太炎先生手植罗汉柏、白皮松、木樨树、玉兰花至今仍郁郁亭亭。如是风光,祛襟涤滞,于主楼之外,别构一种灵寄。修复后的章园由古吴轩出版社运营,已成为集书店、茶室、咖啡馆、国学讲堂、人文沙龙等多种空间的文旅打卡地,历史与文化交融的城市园林。“章太炎故居改造-古吴轩书店”项目今年荣获了第十四届英国《世界室内新闻》杂志历史性空间改造金奖。
章园的主人们预备了咖啡、清茶,热情款待大家,稍息之后,引导人们来到太炎先生平日生活憩息之所——1号楼内参观。登楼之后,步入阔五开间的居室,分作卧室、会客室,以及书房兼餐室,剩余两间,则专门辟为陈列室,展示章氏全家的生平事迹和一些名人书画。漫步一周,各屋陈设应该是按照当时的原状恢复,简单而素朴,红漆半旧的老式家具,泛黄变脆的书卷册页,染上午后冬阳的一抹温煦,冉冉浮动沏茶剪烛之后剩留的淡淡心事。凭窗近瞰,院中展陈历历可见太炎先生及其交游圈,先生照像居于正中,雅望非常,百年前的黑白记忆亦随之慢慢沁出——犹记得朱偰1936年4月陪同父亲朱希祖造访先生于是处,后来在《人海沧桑》中生花妙笔地记述道:
时阴雨连绵,春寒料峭,先生御玄色狐皮长袍,款客于其藏书楼中,四壁图书,一窗风雨。先生别无寒暄语,惟一谈及学艺,则证今博古,滔滔不绝,其记忆力之强,令吾辈为之惊异不止。
片楮零墨间,依稀想见太炎先生学问深博,自然流露的一段清刚俊发的气韵。
与会学者参观院中展陈
下楼沿走廊东向拐弯,便至2号楼参观,楼中有古吴轩出版社经营的书店,入口的门额绿地填金,内敛奢华,于章园原本的灰、白、赭诸基调色外,平添了几分富丽的风仪。室内铺设亦甚得体,呈显出幽闲馨逸的情调,入目心神为之一爽。据介绍,书店的内景设计借鉴了南唐画家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的创作理念,通过将游客区分隔成并置的画面空间,制造一种“画中之画”的幻觉。每一入口皆悬有条幅,点缀了一些风雅的亭堂馆阁名目,如“绛堂”“菿汉阁”“双树草堂”“百花书局”“东帝室”等,里面分别陈列着古吴轩的优秀出版物、苏州城市的相关书籍、当代名家的推荐读物、昆曲演艺的黑胶唱片(还有单独的文友聚会的场所)。千门百种,琳琅闐架,多是我辈钟意的一类。学者们徜徉其间,好比银鱼、脉望,十足地享受了一回流连书巢,饱食瑶编的清趣。二楼的东侧为“国学大讲堂”,此为礼敬章氏国学讲习会而设,每月均邀请学者来此讲学。
与会学者参观古吴轩书店
太炎先生设帐苏州之日,正值国难方殷,外侮凭陵,于是萌生效法宋元间金华诸子,保存国粹残绪的想法,以“研究传统文化,造就国学人才”为宗旨,创办了该会。其旧址原在院北园中,现已拆除,改作平房五间,为章氏嫡孙章念翔先生所居。太炎先生逝世后,日寇占领苏州,章家遂厝柩园内,直至1956年公祭迁葬于杭州南屏幕山下。园内章太炎厝柩遗址立有太炎先生遗像碑,为张大千所绘。章念翔先生特邀大家入园参观。
章念翔先生带领与会学者瞻仰太炎先生遗像碑
临别之时,在章园主人的盛情安排下,大家在其中的“协顺兴”面馆品尝了姑苏佳馔——蟹粉拌面。落座后,服务员先是递上一长碟点心,一杯秋桂红茶,供宾客们饮茶闲谈,消遣等待做面的时间。细细打量四周,不愧唤作“文人食府”,墙壁、桌椅落错地装点着一色清秀脱俗的字画和摆件,别有一番闲处飘香的意境,丝毫不见烟火气。轮到面和浇头一大套端上,更教人眼前一亮,碗碟之中,素面洁净而爽,蟹粉金黄透红,虾仁粉嫩如玉,只是这点简单的色彩配合就给人带来一种精致的感觉,看着极为悦目,不忍动箸。稍待入口,味道确乎鲜美无比,就着茶吃起来,淡淡的桂花味与齿颊鲜香浑为一体,半碗吃下,心旷神怡,好似陆文夫笔端朱自治在朱鸿兴吃完“头汤面”的那般感觉。东坡词云:“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环顾席间,诸贤皆乐,数老陶然,庶几极文宴之欢。
归去时,已是晚凉拂袂,新月如钩。回首此番清游揽胜,太炎先生的流风遗韵,恍若可接,与会同仁,辄不胜见贤思齐之念。尽管先生已隐入历史之中,但菁莪乐育,后先辉映,他动心立念皆以国运为本的精神必定长留禹域,他矢志竭诚专以国粹为事的风义亦必定后继有人!
撰稿:张 谦
校订:徐兴无
摄影:季开来
责编:蒋馨怡
审核:童 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