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玉萍 | 住院记之

住院记之

◎黄玉萍

一、有病呻吟

“很疼吗？按道理现在手术已经做完了，只是清理伤口止血，应该不会比之前更疼啊？”做手术的男医生语气温柔的询问。

“也不是很疼吧，我就是想呻吟，有一句成语叫做无病呻吟，我现在有病，就想大声呻吟一下。”

一旁的女护士笑着回应：“呵呵，对、对、对，就是要把情绪释放出来，想喊你就大声喊出来。”

这时候，我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喊出声了，毕竟医护人员已经很辛苦了，不能额外增加他们的心理负担，手术完成后，我诚意满满的对他们说，“谢谢你们，你们辛苦了。”然后又补充一句，“我也辛苦了”。

我想若干年以后，我一定还是想抱抱此时的自己。

由于右侧乳腺多发结节伴随钙化，我住进了黄石市中心医院，经过进一步细致检查，结节位置不适宜微创，只能做开放式手术，结婚后经历过大大小小的手术4次（2次剖腹产、1次节扎、1次子宫肌瘤），这是第五次躺在手术台上。

术前签字时，面对医生告知的风险，我故作镇定，笑着说，这样的小手术没关系的，我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但是内心还是隐隐有些彷徨不安，因为这是我唯一一次没有亲人陪伴的手术。来之前我任何家人都没有告诉。即便告诉他们，家中老人年老体衰，未必有体力陪着我几栋楼之间来回跑体检拿报告，我家先生远在千里之外打工，他要么会说等他过年放假后我再做手术，而最怕听到的则是他反问一句，“你怎么一身病？”而告诉他们的最终结果，只不过是多几个人为我担心。

而相信到了我们这个年龄的人还认同这样一句话：忍一时乳腺结节，退一步子宫肌瘤。不懂的人或许觉得这2两种病都是一种难以启齿的妇科病，但实际上这两种病都和情绪有很大的关系，子宫肌瘤和乳腺结节都是因肝气郁结所致。

从上手术台到手术结束，由于只是局麻，我从头到尾意识都是清醒的，我能闻到身上的肉被烤焦的味道，问过手术医生，得知他们是用电热手术刀切割，也能听到他们说用钩子从乳房里面勾出结节，还有胸部肌肉被拉扯的感觉，感受到他们在里面翻找像葡萄一样成串的结节，因为他们说已经帮我切割了6个大小不等的结节，还有小小粒的切不干净，等下次就可以做微创了。

我马上提出抗议，反驳道，“为什么要说下次微创呢？我下次不做手术痊愈了不行吗？”

医生有些敷衍的回答，那不是不可能，但是也有少数可能。

我当时内心在想，从今往后，我会努力把自己的健康放在第一位，拒绝熬夜，拒绝精神内耗，就像丫头有一句话说的，她们这个年代的人能内耗别人的绝不内耗自己。我要向丫头学习，不再相信压力会转化成动力，实践证明，压力只会转化成病历。

手术过程中，或许是为了减轻不适，我不时的找话题与医生闲聊，“你们见多了这类手术，应该更加庆幸自己是男人吧？做男人就没有这些糟心事了。”

医生很有耐心的回答，“做男人也有男人不容易，比如前列腺疾病，肺病等等。”

突然有点心疼医生这个职业，面对病人，他们不可以把情绪释放，得时刻保持微笑，面对病人的所有问题都需要无条件解答。他们可能记不住病人的名字，但能准确记得病人的床位号。

有人说，治疗这类疾病，碰到男医生倍觉尴尬，我说，从进到医院的大门，我就没觉得自己是女人，只是一个病人。

而当我拎着两个小包，独自走出医院的大门，步履蹒跚的挪到顺风车上时，司机见状说，你真了不起，一个女人独自一人住院做手术。

我内心差点绷不住了，但是依然笑着回答，这是小手术，消炎针都不用打，现在新女性都一样，彼时，我自然而然想到了病友野子，她也是独自一人去医院做的手术，也是另一个坚强而又独立的女性。假如病房会记录，一定会记录下许多感人的故事。而我之所以会写下《住院记》之系列文章，也是答应野子要把我们的故事写出来。不管是无病还是有病呻吟，既然开始呻吟了，那就干脆尽情释放吧。

手术第二天，我在班级群给儿子高中的老师留言，让孩子给我打电话。接通电话那一刹那，我本来想煽情地告诉孩子，“你老妈劫后余生，你今后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要再惹你妈心焦，旧病复发。”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只是说，“你网购的衣服鞋子到了，记得让走读的同学帮你拿。”而今天我又实在不想错过这次因材施教的机会，还是说了“妈昨天刚做了手术。”又怕他过度担心，赶紧补充说“不过现在一切正常。”

“哦，你怎么做手术去了？”电话那端，小子不紧不慢的问道。其实在此之前，我曾给儿子写过一封信，告诉他因为结节钙化可能要做手术，而我之所以长结节的原因是因为面对他在学业上摆烂的态度，我自己生闷气所致，苦口婆心的劝学，收效甚微，因为对叛逆期的小子来说，我无异于无病呻吟。

今天的“有病呻吟”依旧无力，但是我不会再往心里去，读的进去就读，读不进去不强求，成绩好就报效国家，成绩不好就承欢膝下，只是学习不好，又不是人品不好，分数低，不代表能力低。

就这样学会变通便是海阔天空，中医学上通则不痛应该也是同理吧，世界万物都在治愈我和你，我们也要学会放过自己,不再无病呻吟，奔赴值得，放弃利落！

二、病友野子

“谢谢你圆了我一个文学梦，今晚我会兴奋地睡不着了。”

“我也谢谢你让我重新点燃文学之火，让我再次感受到文学的力量，它是平淡生活值得记录的每一个瞬间，是对流逝岁月诗意的抵抗。”

这是我和病友野子在病房里初次见面时的对话，而当晚，我们谈诗论赋到夜深人静，从苏轼的《定风波》到元好问的《摸鱼儿.雁丘词》李煜的《相见欢》再到女词人李清照的《醉花阴》、卓文君的《数字诗》，整个病房洋溢着我们病房遇知音，抵抗遗忘的欢声笑语。这时也特别感谢病房中另外一对夫妻（妻子做手术，丈夫陪护）对我们的包容。

“野子”是她的微信名，她说朋友说这个网名很有个性，但是她没讲具体，只是说“野”与“冶”同音，我猜大概就是大冶的女子或大冶的女汉子吧。

野子齐耳短发，双眼皮，大眼睛，高挺的鼻梁，高挑的身材，显得精明干练。好遗憾我对她的外貌描写只能想到这些词语。而野子说她小学三年级的一篇作文被老师当作范文在班上念，她唯一记得一句就是，描写一个人姣好的容貌“她笑了笑，酒窝旋了旋。”老师夸她用词特别生动。

我自叹不如，对她说，假如你能够坚持，你会比我写的强多了，我小学三年级的作文纯属记忆力好，把老师提前念的范文都记住了。接着自嘲道，天下文章一大抄，看你会抄不会抄。

野子又笑了，爱笑也是她的特点之一，而她也是独自一人来医院做的乳腺结节手术，在办理住院时不得已才告知家里人，或许是同病相怜，惺惺相惜，我们的心一下子拉近了，她讲述她的育儿方式，会提前给上小学的女儿普及女生如何发育等生理知识，我将自己写的女儿成长系列作品给她看，她一字一句的朗读，然后对引起她共鸣，令她触动之处予以点评，她的点评细致而深入，每一个读者都是最好的老师，一点不假。

随后，我把她拉入到大冶作家协会微信群，女子诗社微信群，她有些忐忑不安，怕没有作品会被嫌弃，也发了一段曾今的聊天记录给我，虽是与朋友之间的随意交谈，但是用词精准，毫不拖泥带水。我对她说，你写的这些就像一粒粒散落的珍珠，缺一根线将它们一一串起，所以你放心进群学习，取长补短。

当得知我会写出我和她之间的故事，她笑的更加大声，你什么都可以写，就是我的年龄不可以写，或许她介意别人觉得不再年轻的我们还有对文学的一腔痴迷，有些不切实际。我笑着回应，那有啥，我们都是70年代的中年少女。

于是，我们的少女心果然就在那一瞬间回来了，聊起了假如少女时期，有一段刻骨铭心的初恋，现在还会不会不远千里去看他？

野子有些伤感的回答，如果有，我想去看看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没其他想法，只是见一面就好，但是我的身体不容许，我有“三高”之类的好多慢性病。

我笑着对她说，我在抖音上刷到过一个视频，就是刘德华、张柏芝扮演的男女主角，张问，你爱不爱我？刘反问，那你呢，爱不爱我？张毫不犹豫的回答“爱”。很多网友破防了，纷纷留言，我也好想去跟当年的初恋表白。其中一个网友留言堪比小说还精彩：“看完这一段，我鼓起勇气给10年未见的初恋打了个视频电话，我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沐浴着阳光，看着她发福的身体，听她讲了一下午保险……”

我们再次在病房肆无忌惮的笑着，最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达成了一致：“相见不如怀念。”这应该就是真正的中年女人与少女之间的区别，多了一份沉稳，学会了三思而后行。

但是在这个复杂的世界里，我们依然选择做一个人间清醒的中年少女，珍惜每一个当下，拥抱每一份感动，用一颗平常而善良的心去面对生活的起伏和波澜，人生除了生死，其他都是擦伤，成年人没有什么是本来就应该属于你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失去时稍微难过一下就好，人生在世，每个都是空手而来，空手而去，不过是匆匆过客罢了。

相见恨晚的我们我们继续讨论着人生……

我不由庆幸自己还有一个还算健康的身体，清晰的思绪，遇到的很多人都是温暖而美好。收到了很多帮助与感动，让我无惧人海，感谢所有奇妙相遇，何其幸运，身边有一群温暖的人儿，让我还是那么热爱生活 ，热爱写作，用我手中的键盘将一个个感人的瞬间定格成永恒。

三、住院婆婆

隔壁30床的病友已经79岁了，但我丝毫没有看出来。还是在她动手术前夕，医生确认年龄的时候，我才知道。其实医生也不相信她79岁高龄，所以才再三确认。

之前还闹了乌龙，我看到阿姨看起来尤显年轻，怕她怪我把她叫老了，而称呼她为“大姐”，她竟然也没反对，直到通过医生之口确定她的年龄后，才得知比我父母的年龄还大（但比我父母显得年轻很多），故改口称其为阿姨至出院。

阿姨之所以显得很年轻，应该是跟她的乐观的心态有关。她从手术台下来，坐在轮椅上被推到病房，笑容满面，似乎在庆幸自己劫后余生，又似乎是在让我们放心，这手术没啥大不了，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其实，阿姨去手术室之前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因为这是她第一次做手术，除了怕疼，还有对手术未知风险的担忧，但是她竭力掩饰自己着内心的不安。

我和“家门妹”之前一直安慰着她，经历过剖宫产，从脊椎处用长长的针头打麻药的我们，都觉得这局麻的微创手术是最小的手术，应该不会很疼，而且时间也特别快，医生说半个小时就可以完成手术的全部过程。亲眼所见同病房病友二十多分钟就回到病房的案例也有。

家门妹是陪护阿姨住院的媳妇，比我小一岁，跟我一个姓（500年前是一家），她是帮我关注打的吊瓶看到我的名字才相认的，而且我们还聊到族谱辈分，竟然是同一个宗派，按照辈分我应该喊她姑姑，我们惊叹这奇妙的缘分。所以聊起来毫无芥蒂，也是在家门妹执意下去帮我买早餐的时候，我们互加了微信，她们一家都让我体会到了来自家人的关怀和温暖。

阿姨保持年轻的秘诀之二应该是充满爱心。我比阿姨先几个小时做的手术，阿姨一直问我饿不饿，想吃什么，让她的孩子们去帮我买上来。阿姨做手术之前，她的女儿也来到了病房，并时刻关注我点滴是否打完。

爱出者爱返。其实要不是阿姨和家门妹自己说出来她们是婆媳关系，我认为她们是亲生母女，甚至还要亲，因为家门妹会一口一口的喂饭给阿姨吃，还会体贴的帮阿姨脱穿衣服。事无巨细的关心着阿姨的暖冷。

阿姨保持年轻的秘诀之三应该是充满善心。俗话说得好，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我手术后行动不便，打开水被烫伤了，家门妹拿出她珍藏已久的精油，帮我涂抹，神奇的消退了红肿和火辣。家门妹无意中说起自己一直不舍得用，以备不时之需。上次妹夫打着赤膊煎鱼，被溅出的热油烫到，只要抹了精油的地方第二天就没起泡，没抹到的都是泡。

阿姨问，多少钱一瓶，你再买几瓶放着。

家门妹说，很贵，当初我代理的时候一小瓶10毫升左右120进货，零售要160左右。

阿姨笑了，才一百多，买几瓶放着，我出钱。阿姨的此时的神情和语气像极了我的亲生母亲，很多时候，我们面对贵的东西犹犹豫豫舍不得的时候，我的妈妈也是一模一样的表态，只是与阿姨有所不同的是，我的妈妈只是一个没有退休工资的农村妇女。但是和阿姨一样会在她无穷无尽的生命里尽最大努力去爱她的每一个孩子。

家门妹跟我聊天时说起，她有一次在一个公共卫生间捡到一个包包，翻遍包包除了现金都没能找到失主联系方式，后来终于找到一张医院的检查报告，里面有联系电话，她打了过去，对方表示喝酒了，而且已经坐车走远了，等明天再过来拿。

我问，第二天她来拿包的时候对你有所表示（感谢）没有？

家门妹说，没有，给我也不会要。

我说，给不给是她的事，要不要是你的事。

阿姨接过话头，连连说了好几遍：“应该还的，那不能要、那怎么能要。”

阿姨手术后当晚，家门妹的爱人发来视频电话，先对家门妹的辛苦付出表示肯定，后让家门妹把手机给阿姨，跟阿姨视频，阿姨宠溺的对视频里的儿子说，你要是把肚子减下来，有奖励。

“我是在坚锻炼减肥啊，现在都还在跑步，奖励是啥？奖励一个妈妈的吻吗？”

阿姨、家门妹都笑了，她们温馨的家庭氛围也感染着我，我也跟着傻乐，原来，病房里的温情，是可以治愈一切的。

渡劫、重生。经历过就会明白，除了健康，其他都是锦上添花！念别人的好，修自己的心。往后余生好好的活、有趣的活，我已无力抓住青春的尾巴，来不及认真地年轻，现明白过来，只能选择认真的老去。

我想，而等我完全老去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像阿姨一样，轻拥岁月，笑对流年，携一缕阳光，微笑向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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