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项目的缘起是今年五月份 tao 回国的时候有一位朋友跟他说:「要是你们带那种本地的自然和美食团,我肯定第一个报名。」
我们一方面觉得可以搞,因为来过的都说好,但另一方面看着朋友圈一会儿是去乌干达看大猩猩团,一会儿又是去婆罗洲刷鸟团,再说身在中国的各位已经是踏在生物多样性世界第三的土地上了,就觉得不可能有人会把有限的人生和更有限的假期花在来贫瘠的欧洲看自然这件事上,更别提连熊和狼都没有的鄙谷,于是一直没有把这件事提上日程。
直到有一天我们想起来米兰设计周期间总有参展的朋友说想要溜出来找我们玩,连那些没说想要溜出来找我们玩的朋友都会说「设计周没什么好看的」。那我们能不能在每年设计周的时候把已经身在米兰的设计师们搞来乘坐公共交通仅一个半小时车程的山里,向自然学习两三天呢?说不定可以让这些颇具影响力的人回头去影响更多人,实在不行的话曲线救国,少搞点设计也是好的。
我们觉得这个好像有点搞头,于是就又去学习了下人家乌干达和婆罗洲怎么搞的,看完就又不想搞了。
可是等我们看到楼下这间公寓,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又觉得可以搞了。
为了写这篇文章,我们专门想了一下是为什么。很大的一个原因,可能是因为它让我们想起了我们自己是怎么开始接触和进入自然的:就是租了我们现在住的这个房子。
我们没参加过任何一个什么自然亲子团或者野趣观鸟团或者荒野探索团或者灵修工作坊,我们就只是住到了一个出门就有更多自然的地方,然后就……住。
虽然好像没有专门去做什么,但 yoko 那天因为想写一篇关于野菜的文章,花了十分钟列了一下我们最近几年几乎每年都会采来吃的野菜,就列出了下面这些:
凉拌蒲公英
法兰克福绿酱:熊葱、酸模、西洋菜、小地榆 pimpinella、欧芹、酸奶油
蒜蓉车前草
荨麻三吃:清炒荨麻、荨麻茶、荨麻玉琪
野葱三吃:炒香干、野葱鸡蛋馅饺子、腌野葱头(像藠头!)
榆钱饭
日本虎杖两腌:卤水腌、盐腌
松针酒(欧洲落叶松 larice、银冷杉 abete bianco、挪威云杉 abete rosso)
香煎羊肚菌
艾草粑粑
蒜蓉蛇麻
香煎假生麻
细叶二行芥(野生芝麻菜)卷饼
香煎野芦笋
洋槐花天妇罗
接骨木花糖浆
同花母菊茶
蓍草花茶
野菠菜两吃:蒜香清炒、炒蛋
野草莓(一口一个直接吃)
野蓝莓
野黑莓
野覆盆子
野李子两吃:紫苏李子、李子酒
野百里香
凉拌马齿苋
夏香薄荷
喜马拉雅大花凤仙种子煮印度咖喱
接骨木果两吃:利口酒、果酱
香煎鸡腿菇
美味牛肝菌意大利面
狗蔷薇果酱
高大环柄菌三吃:香煎、打汤、意大利面
野核桃桃酥
烤板栗
欧楂 nespole(直接吃就是在吃果酱)
除此之外,我们还能在这里的一片看上去没啥区别的林子里听出几乎所有能听到的鸟分别是谁,还能在这里的一片看上去没啥区别的草甸里听出几乎所有能听到的直翅目昆虫分别是谁。
回想起十一年前我们刚到这儿的时候,这些明明就在身边的东西,我们并不只是看到了听到了但不知道他们是谁,而是完全看不到也完全听不到,更别提采野菜做吃的了。当时的我们把自己定义为「登山爱好者」,上山的目的就是要「登顶」,路上的一切统称「风景」。
这样的变化让我们自己都觉得愕然。
参团去乌干达看到了大猩猩,无疑会多一件毕生难忘的人生体验,但要是我们哪一年——比如今年——的五月,没去后山那一片人迹罕至的乱石坡看那几丛野牡丹,就会觉得少了些什么。毕竟猩猩再靓也是别处的猩猩。
跳出来想一想,阿尔卑斯山也许提供了一个城市与荒野的中间地带。这里并不是一个足以让人「逃往」的地方(当然,也许很多人逃到这里已经相当满足了),但这里提供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让人反思的具身场所。你在书本上读到的什么「人类中心主义」、「欧洲中心主义」、「气候变化」、「人兽冲突」、「城乡冲突」,等等等等,全部都以一件件鲜活的人、事、物,浓缩在这一片土地上——但与此同时你又会发现,没有一件事物可以被以上那些词简单概括。
换句话说,在这里住过之后,我们可以很清楚地知道,我们不仅更清楚地看到了自然,而且更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所处的当下的人类世界。
这并不是一个全然愉悦的过程,甚至时常与痛苦相伴,可是我们很庆幸能碰巧鼓起勇气摘下那些别人给的眼镜,用自己的眼睛看到了目之所及的真实世界:它是彩色的。
因为想要把这些新的见闻与别人分享,我们最近几年也算是笔耕不辍地写了不少文章发在各种地方,甚至还搞了播客,上了课。然而说得越多,就越觉得好像想讲的东西越来越少了。被杂志编辑问起来「还有什么想分享的东西」时也支支吾吾。我们确实可以用文字和语言勾勒出一个个世界,但那些再好看也都只是我们创造的世界。真实的世界不是任何人创造的。当我们变成纯粹的观者,站在一只乌鸫面前时,我们好像不再有任何把他变成自己创作的一部分的冲动。我们看着他的这个场景,既是起点,也是终点;这个时刻,既是开始,也是结束。
如果我们想把这些妙不可言的东西分享给别人,就必须要邀请别人把自己的身体,而不只是脑子,放到这个地方来。
而我们希望自己在这个项目中的角色,既不是自然向导,也不是山屋大厨,而是八年前将我们一把拉进自然的那只长尾山雀。
但我们真的可以吗?不知道。
Project Grigna 将会由一系列活动组成。第一个活动「十个邻居」目前还有一个名额,想参加的朋友请联系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