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计划景观档案|在景观中搜寻抵抗的线索

文化   2024-11-21 21:12   北京  

本文转自:NOWNESS现在


去年,第 5 届天才计划特别策展单元以“风景档案”为题,用不同媒介探讨“景观”。2024 年,第 6 届天才计划特别策展单元正式更名为“景观档案”(Landscape Archive),继续用影像揭示周遭的景观与我们之间的关系。今年,“景观档案”分为一部特邀作品和两个分组,将于11月22日起陆续亮相。更多详情可至文末点击阅读原文,查看活动日程与预约信息。





从景观与社会的角度切入,“控制与恐惧”成为今年的主题。它既昭示着当下普遍存在的技术、机械和体制系统对个体的控制,也指向通过信息、消费偏好和生活方式而达成的更隐蔽的控制方式正在逐步蔓延。这种趋势或许令人紧张不安,但我们也可以用幽默的态度,重新思考我们与周遭的关系。当所有的叙事都在被操控,选择荒诞就成了一种放松的方式。


我们也邀请到本单元中的三位作者开展了对谈,与他们一同在这些密布的景观中,寻找抵抗的线索和可能。


王裕言是《月亮照常升起》的作者,目前生活在法国。她不相信语言,在作品《月亮照常升起》中,她采用了只有画面、场景,所有语言和文字信息都近乎无效的极简呈现方式。一方面她抱着一种创造景观的态度,更重要的是她希望通过这种反常的呈现和叙事,来探索新的叙事范式。



NOWNESS《月亮照常升起》为什么会采用人造月球这样的设定?


王裕言这个作品的想法最早来自国内 2018 年的一则新闻,当时说成都地区要发射三颗卫星达到“人造月球”的效果,抹平白天和黑夜的差别。进而我想到了“人造光”这个概念,想围绕它做一部作品。


后来我在做调研、写脚本的时候,事态变得越来越复杂。这是我第一次尝试工业化的影像制作,也是我第一次写脚本,越写我越觉得做不出来,甚至无法让我的角色开口说话。同时,疫情发生了,每个人都处于一个静态封闭的环境,但同时又通过屏幕持续不断接受外部信息。


我只能把《月亮照常升起》改成一支极简主义的片子,抽空了所有内容,没有对白、情节,只留下形式。


NOWNESS为什么要剔除语言做成这样的形式?可以说说片子想传递的深层信息吗?


王裕言我之前的影像作品都没有语言,我本身是一个非常不信任语言的人,每次有人要我用语言描述个什么东西,我都会觉得很无力很绝望。因为我觉得语言就是一种控制。



做《月亮照常升起》的时候,我想的是怎么把永恒的人造光这个概念表达出来,实际上我们当下的日常生活,已经被各种各样的发光数字设备包围,我想呈现这种光晕下个体被麻痹的状态,或者说在面对海量信息时身体自然的生理反应。因为我发现有些人刷手机能刷整整一天,他们在接收信息时或许不会有自己的梳理或者过滤系统,可能完全接收和拥抱信息。在这种高科技环境下,宏大叙事与技术联合,个体就像微小的颗粒被压缩在个人空间里,不断受到图像和信息的冲刷,最终进入一种昏睡或停滞的状态。


这种状态与资本主义的注意力经济,与媒介和工具控制等议题都绑定得尤为到位。这也是我为什么选择使用 AI 语音的原因。这种中性、没有感情色彩的旁白,就像在给我们的潜意识催眠。那些社交媒体上经常出现的 AI 旁白,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已经变得非常景观化甚至近乎科幻的状态。但我的片子并不是一个科幻片,我想展示的是某个现实中的残片。



NOWNESS这也是一种创造景观的尝试?


王裕言没错,《月亮照常升起》的创作出发点也是基于景观。可能提到景观两个字,很多人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城市景观、网红建筑,或者任何可能自拍上传到社交媒体的物理背景。它们大部分是闪亮的、光滑的、有某种“按摩功能”的。


但我也想呈现另一种景观:我们所沉浸的某种状态。就像我利用图像语言和一些被符号化的事物作为创作的原材料,做了一个景观装置,再通过对这种景观素材的切片来讲述内容。当它讲述内容时,它本身已经暴露了这个切片所寄生的景观素材背后的社会结构和文化结构。你就会感受它们像地质层一样层层叠加,乃至最终那些对景观的描述,也会成为景观的一部分。



NOWNESS你会担心信息控制或者其他任何形式的控制吗?这会让你感到恐惧吗?


王裕言我对控制的切身感受,可能是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当时我能时时刻刻感受到一个权力场,也能明显地感受到周围语言和语法的改变。 


我说的语言不光是中文、法语或英语,而是指周围人和你的逻辑观、价值排序、意识形态都不一样。我能时刻感觉自己是一个外来者。这可能让我对被结构所控制,或者被现实条件所控制更敏感。


但我又觉得,真正的控制是没有感觉的。当你觉得你还有自主权,有各种各样的选项,当人从低级的生活细节到高级的欲求都能自给自足时,更要怀疑控制是否已经发生。我觉得要警惕理所当然的丝滑的时刻,那个时刻是真正被控制的时刻。


至于恐惧,我觉得那是一种原始的人类情感,它对我并不具备那么强的负面意义。


《难忘的形状》是李亦凡的数字艺术创作之一,他说自己最初想做动画,但又觉得制作关键帧很麻烦,游戏引擎正好能实现即时生成动画的功能,所以游戏引擎成了他主要的创作工具。李亦凡的作品由大量段子组成,他说,自己平时的垃圾话很多,所以这些段子都来自日常积累下的垃圾话。



NOWNESS能告诉我们《难忘的形状》的创作背景吗?


李亦凡制作《难忘的形状》的情况不像说“我决定要来拍一部片子”,然后就拍了这部片子。它其实算是我一个长期创作,最后整理成一个集锦这种性质的产物。状态比较像那种:我平常没事就做一点,直到我隐约感觉这些内容开始形成某个轴线,再慢慢开始整理,然后在整理过程中再加入符合轴线的新内容。


制作过程中,通常我会把作品里的场景先建构起来,在做场景的过程中再去想可以有哪些段子。所以在工作过程中,我并没有一个很明确的脚本,往往是边做边改,想到什么就加进去。



NOWNESS作品里充斥着大量嘴碎的段子,它们之间有什么关联和深意吗?


李亦凡这些段子都来源于我日常积累下来的垃圾话,我是个垃圾话很多的人,创作是我抒发垃圾话最好的方式。片子最终想讲的是创作者跟工具之间的关系,这也是我长期关注的议题。


通常我们会觉得人在工具之上,能借由控制工具去生产,甚至达到人本来达不到的成就。比如你在没有软体的状况下,没办法生产作品,但通过学习如何控制这些软体就可以做到。另一方面,有时候你发现这些工具无形之中也可以控制你的一部分,比如现在软体上有很多使用者合约,规定了什么 OK 什么不 OK。还有,情感表达是人很自然的天赋,但你用表情包可以表达一些本人做不出来的表情,就好像它扩展了你的天赋,让你能更好地表达自己,但反过来说,你又需要氪金才能有这些表情,它又反过来限制了你的表达。我对这种矛盾的状态很感兴趣。



NOWNESS作品中的半透明小绿人是什么?


李亦凡那就是我在工作过程中,戴着虚拟视镜的头盔,操作数字人偶的样子,就像木偶戏一样。为了让观众意识到有人在操作,我刻意保留了那个形象。


实际上,我对人类历史上怎么控制数位人,尤其是怎么通过简单的方式控制一个复杂的角色这件事一直很着迷。因为人体是一个很复杂的结构,有很多肌肉协调,但当你去控制数字角色的时候,它会有某种程度上的简化,或者说某种程度上的对应关系。最直接的例子就是你通过键盘上面的WASD键控制一个游戏角色。


这也是我在开发过程中遭遇的一大难题。我两只手只能拿两个控制器来控制人偶的双手,就势必要想脚怎么控制。所以影片里面你会看到人偶的脚在用一些很奇怪的步伐移动,因为我至今没有研究出怎么很好地控制脚。



NOWNESS除了叙事结构和形式,你的叙事内容总是充满黑色幽默,你反思过这种幽默感的来源吗?它是你面对恐惧的方式吗?


李亦凡黑色幽默算是我的作品里面很在乎的元素,因为对我来讲,好像笑这件事是人的一个很特别的属性。 


我也没有很仔细地研究过,但就是觉得只有人会因为幽默而发笑。狗和猫可能比较难理解幽默吧?所以我觉得人会发笑是一个很有趣的状态。同时我也把笑理解为一种价值观的松动,特别是黑色幽默,让一个很严肃或者很低俗、不好笑的东西变得好笑,你忍不住发笑的时候也会重新思考背后的原因。通过这种幽默,也是我跟观众建立互动的方式。 



更进一步说,我的作品一直以来有个很深层的内核,就是对于死亡的恐惧。它对我而言很重要,因此总是或多或少会在我的作品中被提到,被拿出来直接谈论。


生而为人,每个人其实都有一些自然主义式的经验,死亡就是其中每个人都逃不开的终极体验。 但谈到死亡这个再自然不过的事件,它背后也涉及到大量的商业和技术课题,当代技术甚至已经开始改变人体验死的方式。就好像你只能死一次,你想怎么死?最自然的死法是不是死在森林里?还是选择死在医院,在医疗器材的帮助下,你能死得比较舒服吗?我平常会想这些事,但也没有死过的人可以告诉我怎样选择比较好。


创作可能就是我的抵抗方式,也是我努力掌控自己生活的方式。



Ben Rivers 和 Ben Russell是当下实验影像领域为人称道的一组搭档,被观众们熟知为“Bens”。在《稀有事件》(The Rare Event)里,Bens以一个“小绿人”作为媒介,带领观众穿梭于语焉不详的哲学讨论现场与二人所想象的“不可见空间”。这部影片和以往他们作者性为主的表达稍有差别,用他们的话说,他们是在不自由的条件之下,用创作寻求自由。



NOWNESS可以给我们介绍一下创作《稀有事件》(The Rare Event)的契机吗?


Bens当时,一群当代著名的哲学家、艺术家受邀参加了一场有关法国思想家利奥塔(Jean-François Lyotard)的圆桌论坛,主题是抵抗(resistance)相关的话题。他们当时找了五位电影人前来拍摄,我们是其中之二。在为期三天的论坛里,他们在一个巴黎很老的房间里,围绕“抵抗”做了很多形而上学的哲学讨论,在彼此思想交锋的时候,你还可以听到古旧木质地板的嘎吱声。其中一个他们聊的话题,关于物质和意识上共同存在的“抵抗”空间,结合在场嘎吱作响的实际房间,我们想到了能不能创造一种流动影像,让摄影机在具象和抽象的两个空间穿行。


 

后来,我们意识到这整个圆桌论坛的设置,包括邀请的嘉宾、论坛的内容,甚至对五位电影人的邀请,都是非常罕见和难得的,也因此,我们把影片命名为《稀有事件》(The Rare Event)。


NOWNESS:作品中有一个“小绿人”的角色,可以聊聊他的设置吗?


Bens小绿人是我们在拍摄前就有的想法。在拍摄时,电影制作者往往默认绿色的背景或者人物是不存在的,所以小绿人在影片的呈现就变得非常有趣——他在摄影机的眼里属于“不存在”,可在现场他又是切实“存在”的。我们希望设置他作为对现实世界的某种干预,也让他变成一个连接具象和抽象两个空间的介质——在影片里,当摄像机靠近“小绿人”的时候,一些视听效果就会出现,摄影机也可以借此穿过他抵达另一个空间。



NOWNESS在作品中,你们想让我们看到怎样的“风景”?


Bens我们认为有两种“风景”。一种“风景”是抽象的,存在于哲学家们对利奥塔、对“抵抗”的讨论里,延展出去,在内容上又和“魔法(magic)”“不透明(opacity)”这些关键词联系在一起。另一种“风景”则是超现实的,我们与影像艺术家Peter Burr合作,共同创造了一个空间。我们以小绿人为媒介进入这个空间,在里面,你可以看到很多几何方块、有规律的图案。那是我们想象的一个所谓哲学的空间,随着时间推进,我们在这个空间里设置了一些类似大理石柱一样的古希腊相关的视觉元素,暗示与哲学讨论的某种联结。


NOWNESS:作品反复提到“抵抗”作为主题,但“抵抗”的前提之一似乎是“控制”,就像影片中小绿人的设置一样,你们对“控制”有什么思考吗?



Bens在我们看来,作品其实是在失控与控制之间游走的。我们最先是被放到了一群哲学家中间,论坛的主题是固定的,场景也是固定的,我们能做的非常有限。大多数时候,我们只是在记录大家说了什么而已,内容的主导权并不在我们,这和我们以往的创作不太相同。但我们也在努力拿回一些控制,就像刚刚说的,我们试图在影片中加入一些结构、一个角色,甚至一个空间。这样子,我们就回到了更熟悉的制作电影的感觉。


尽管这些哲学家都是当下时代最顶尖的存在,但比起如实描述他们所说所想,我们认为用摄影机创造一种感受、一种思想交锋的氛围更有意义。我们拍摄它的方式,也可以看作是属于我们的小小抵抗吧。





11月24日,景观档案单元将以“在景观中搜寻抵抗的线索”为题,举办主题论坛。论坛旨在将“景观”的定义从单一的风景或是空间拓展,指向更广义的社会和文化现象——不仅关注“景观”呈现的视觉表象,更关心它如何反映、影响乃至控制我们的行为和认知。


我们邀请到了此次天才计划的策展顾问段炼担任主持人,天才计划终审、艺术家王拓,策展人杨北辰,以及来自本单元的艺术家王裕言担任嘉宾,来到现场展开对谈并与观众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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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WNESS Paper 冬季刊“正发生IN MOTION”与第6届天才计划一同发生,我们用进行时的口吻,邀请每位创作者成为时代的第一目击者,积极观察、体验、介入正发生的一切。你也可以在天才计划现场找到这本杂志,它提供了理解天才计划的多元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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