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英守国门——大国沙文意识与帝国主义视角如何霸占无国界音乐

文摘   2024-06-12 21:42   新加坡  
显而易见,我们今天生活的世界上一共也就只有两种文化——支持统治的文化,和反对统治的文化(或许还有无关统治的文化,不过倘若真有一种文化可以无关这些,完全游离在统治之外,那么这也必然是统治所不能容许的,它无法接受人们都不搭理它就仿佛统治秩序压根不存在似的),统治僵死的编码与反统治流动的解码都能无差别在每个人血液里流窜,而被集、界和围所圈定的文化只存在于帝国主义者们特定的臆想里——
当人们把陈胜吴广和秦始皇放在同一种国族文化谱系底下的时候,便已然暴露了这一帝国主义视角用国界划分文化的傲慢和无思,他们实际压根不关心陈胜吴广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仅仅只是僵死呆板地将一切人物的主体性杀死,将一切文化的独特性碾碎、差异性抹平,再去把这些尸体安置于帝国主义自身意图令人民统统被圈禁的统治疆域之中(什么东西可以其他任何东西无缝衔接地紧密焊在一起?当然只需要把所有事物都杀死尸体棱角都磨平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这件事了)。
以附近的俄国为例,将列夫托尔斯泰和沙皇归纳到一个共同的“俄罗斯文化”之下又能证明什么呢?列夫托尔斯泰一个无政府主义者和一个皇帝还能有什么好说的呢?支持均贫富等贵贱无官府无皇帝的钟相杨幺恐怕才和列夫托尔斯泰更有共同语言,而沙皇也大概率更愿意听取商鞅关于愚民弱民疲民辱民贫民的见解,如果我们真想要划分文化,那么首先就应该尊重它的自我表达,一种国界之内能够产生的自发文化必然是差异性远大于相似性,而国界将它们疆域化的行动又无非是使得反抗统治的文化失去自身反抗特征并得到帝国主义意识形态全新的规范和治理,毕竟在国界所统摄的范畴之内总是只有统治者能够以最光辉璀璨的形象毋庸置疑地“在”着。
帝国将陈胜吴广道路的意蕴杀死,用无数个单子文化的尸体堆砌成巨大的符号学建筑整体,似乎就连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都要被砌成砖块组成巨物来显示帝国海量文化版图的恢宏与雄伟了。对这一叙事饱含审美性质的深情凝望显然涉及主体层面的一种微观法西斯主义,他要将一切可能的反抗性、逃逸线或统治之外的游离元素全部纳入宏大叙事的有机团结,进而制造一个领土融贯和历史统一的想象性政治身份的绝对缝合——乐必须是“为国而战”,以确保其效忠的微观法西斯主义意识形态那种静态的、规范化的政治身体能够实现规训化的身份认同、对垂直层等级制度的向心力与排外民族特性的癌变式流水线社会克隆。
显然,抖音上广为流传的那英守国门,叶赫那英对抗八国联军等等只是一种娱乐化的段子玩笑(帝国主义敌我对抗的戏仿),但问题在于,恰恰是这种半开玩笑式的娱乐使他们成为了强力的政治主体占据了中心的政治身份——玩笑本身就已经说出了一种世界观,甚至可以说正是通过玩笑的形式,人们从来没有勇气表达的东西才能以此合法地被允许表达(就像很多时候一个人只能用开玩笑的方式来和他/她的暗恋对象表白那样),换言之,玩笑正是无意识欲望的直接流溢,它很真实,甚至在很多情况下远比被理性意识管控和梳理过的话语更为真实。
通过那英满族的民族属性、叶赫那拉的姓氏与慈禧类似的穿搭和表情,那英对抗八国联军的玩笑以此从过去的时间之中召唤出过去封建时代的空间维度,音乐本是自由的、无国界的,具有穿透我们被强权和统治禁锢的大脑的潜能,然而帝国主义八国与我清之分的特定空间区划却将歌声安置于遭强权殖民的国家领土化建构(因为清朝也是典型的殖民者,唯一区别仅在于英法是外殖民,而明清则是内殖民),迫使其沦落至大国争霸的敌我对抗蓝图的深处,在这里,无论敌我,歌声的特异性都已被抹平,唯有统摄一切的微观法西斯主义的争霸结构在场破坏任何可能的音乐生命的律动,再从其尸体上铺展出它所需要的大国沙文主义的文化—军备竞赛地狱图景。
微观法西斯主义对于编码的热衷,对于解码的拒斥,共同将人民主体凝滞在精神的严格的规范化边界之内,僵死于肉体的预先建制的帝国主义流动模式之上,这的确无关思想问题,因为思想只不过是严丝合缝的齿轮流水线上每天生产的同质化尸块,很难说这些思想到底有何被思想的价值可言——就经典的抖音用户形象来说,其一切言语、经验和行动都发生在他们的反思意识之外,只有无穷无尽娱乐化烂梗信息流里的空洞、乏味、无思的头脑自说自话自言自语,从神金到一吃一个不吱声,从m3到尊嘟假嘟,整个文化空间都是无意识的欲望投资,同理,微观法西斯主义也是一个彻底的欲望问题而无关任何思想问题,在意识根本不参与任何工作的从一个流行语玩到下一个流行语的纯粹表层化的头脑之内,那英守国门段子背后的帝国主义视角(它处于无意识层级)轻而易举地便同沉溺在一切网络流行语之中的无思主体不设任何反思防护的无意识形成对接,这一新的流行语询唤出更多帝国主义的政治身体与微观法西斯主义意识形态迷云,为“我今天过的不好是因为慈禧老佛爷当年赔了太多钱”、“室友国歌唱的不好她是不是五十万”的段子提供更多可能存在令其植根的土地,乃至于迫使这种完全恶性癌变的无身体器官在其成为牲人与帝国癫狂大他者合二为一的幻梦里自以为是地成为法官、侦探、举报者和邻里监视者,不断强化他自己的独特的偏执狂结构属性。
如果这些仅仅只是一大类无关紧要的玩笑,那么我为什么要忍受自己生活在一个周围充斥着法西斯帝国主义玩笑的日常环境里,以及,到底是什么人才能为自己生活在一个周围充斥着法西斯帝国主义玩笑的日常环境里而感到轻松愉快,以至于他们为了达成这样的目的,终日孜孜不倦地到处散播着这特定品类的玩笑以扩散其帝国主义与沙文主义视角?
当香缇莫唱出没有了爱,即便霸占了整个世界也毫无意义的歌词的时刻,她展现出了自己心灵的律动、对爱的信仰、以及对那种被强权捕获的满脑子只有征服和统治的生命形态的抛弃,而人们津津乐道的那英的低情商也构成了另一种对正常化的主体性的逃避(低情商的那英显然不懂得如何算计、拍马屁和“经营”人际关系),对音乐的坚持让她们的躯体在权力之外游牧,因为这种运动很好地抵制了肉身在通常的现实层有机功能方面运动时总是被捕获的生存模式——
音乐持续分解着建筑式的既成结构,歌声在人们的无意识里展开融贯平面,将主体解辖域化为未成形、无组织,无法被分层的流体形态的身体,无器官的内里以一个绝对平滑的圆融自在不可分割的动态流朝向水平面作完全地敞开——其中仅存在永恒律动的生命的独特性、未知的感动与灵魂的震颤,将精神与音乐现场此地此刻生成与围绕它的那些无所不在的、非权力的、超越国家机器疆域范畴之外的存在联结和装配,纯粹差异与强度的块茎在此不断穿透权力管辖对生命的形式化,化解帝国主义对身体的领土化,也只有有意义的大国争霸的沙文竞赛的蓝图被歌声暂时斩断的此刻,我们的肉身才能在无意义的生命律动理临时经验到某种解放的感觉 。
然而,微观法西斯主义意识形态机器仍持之以恒地试图将香缇莫或那英的音乐编码为一个个他们可以镇压和治理的对象,只有这样,音乐对帝国主义视角而言才能是“可以被理解”的,但这一“理解”能够达成的先提恰恰是将音乐本身移置出去,通过实力、唱功、台风、技巧、控制技术等对音乐艺术的技术化与再层化,肢解了心灵流动的高哥——在此之后,无数民族主义者争先恐后(的确是唯恐落于人后)地疯狂散播着关于那英微表情那英姓叶赫那拉之类的歌手2024节目诸音乐家延异出来的成功学名人传记一般的知识与权力,也一次次地不断重现和证明着音乐本身的死亡和缺席。
香缇莫的生命被排除,作为外部威胁性的敌人,她的声音和话语所表达的意蕴均被隔绝于主体的心灵之外(甚至可以说沉溺于尊嘟假嘟到m3的主体自己大概率也并不存在什么“心灵之内”),那英的生命则遭遇戏剧化和脸谱化,所谓“叶赫那拉的宿命”取代了她的主体性,迫使其融入这场令人目不暇接的纯粹表层欲望的玩梗娱乐之流,其生命的形式、音乐的表达均全然被定格在比赛名次的僵硬线上——这的确至关重要,它关乎帝国的光辉与荣耀、关乎帝国的屈辱和黯淡、关乎法西斯主义意识形态气候的生成层在微观欲望维度的散播,但唯独无关生命,既无关音乐律动的生命,也无关每个人从此刻的音乐里经验到的他自己现实存在的生命。

一只传播学咸鱼
武汉大学传播学本硕➡️香港中文大学传播学在读博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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