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影展2024 | 现场文字版⑤ |《五花肉的狗脚脚》映后交流
时间:2024年5月3日
正文:一万两千余字
编辑:郭旭宏
作者 张映玲
生于1970年,网名「我爱五花肉」,生活在云南个旧,2021年开始用手机拍摄生活,2022年和儿子创作《两地书》,作为「母亲影展」第一届闭幕影片放映。2022年底参加「妈妈拍片工作坊」,完成处女作《五花肉的滋味》。2024年完成《五花肉的狗脚脚》,在第三届「母亲影展」放映。
作者 戴旭
生于1995,云南个旧人。毕业于河北大学,曾就职于纪录片媒体和短视频公司,现在是一名书店店员。2021年和妈妈一起拍摄各自的生活,《两地书》来自自己和母亲所拍素材,为「母亲影展2022」闭幕影片。
主持人 李新月
生于1996,哈尔滨人,“家工作营”志愿者,2018年大学毕业后北漂两年,2020年返回哈尔滨生活至今,2021年初开始参与草场地创作同行,2023年成处女作《新月 一章》。
抄录志愿者 戴旭
生于1995,云南个旧人。毕业于河北大学,曾就职于纪录片媒体和短视频公司,现在是一名书店店员。2021年和妈妈一起拍摄各自的生活,《两地书》来自自己和母亲所拍素材,为「母亲影展2022」闭幕影片。
影像带来个人的变化
李新月(主持): 五花肉阿姨今天感觉是超棒吗,还是超超棒?
张映玲(作者): 拍的好像都忘了,忽然看到还是蛮有意思,特别是儿子放那一段。我叫他讲一段旁白,儿子没有讲,把我还套进去了,看来是有意思的。大家感觉如何?
李新月(主持): 今天这是妈妈单元,我们今天放五花肉阿姨片子也是这个单元的第四部片子。前面有邵阿姨的《姑姑》,雅子阿姨的《不曾忘却》和连钧阿姨的《何日启程》,下周还会有两个妈妈的片子——番茄阿姨和清莲阿姨的。
五花肉阿姨的第二部片子是一个超级长片,这次和之前不一样,《五花肉的狗脚脚》中戴旭加入了很多自己生活和五花肉阿姨之间的一些内容。想问你们怎么去交流剪辑这100多分钟的片子?比如说五花肉阿姨怎么看把自己的声音放在片子里,戴旭在剪辑片子中长时间观察自己的妈妈有什么样的感受?
张映玲(作者): 我也是第一次看,还没回过神来。好像拍了都忘了一样,还在梳理当中。就是那个性质都有点像《两地书》了,我感觉和《两地书》也没啥区别。
李新月(主持): 戴旭你是不是把自己的第二部片子给塞进去了?
戴旭(剪辑): 我觉得有一个变化是本来说今年也参加「妈妈拍片」这个单元,原本定的是影展第一周这个片子就要剪出来。但是这个片子的放映时间延后了一个多月,节奏就放慢了一些,然后就变成每天可能有一个多小时来做这个片子。
前期看素材的时候就发现,这次五花肉拍的素材没办法剪一个片子出来。一开始有这个感觉。到那个时候脚已经好得快差不多了,我就有点不知道怎么剪了,我感觉所有素材都在讲狗脚脚。我也做了纸上剪辑,把所有素材理了一遍,还是不知道怎么把它处理成一个片子。好像就是「我受伤我恢复了」这样的一个过程吧。
当时我就有点困惑,我就开始整理自己春节拍的素材。拍的时候就是在家和我妈生活的片段,拍的时间都比较长,有时候记不得拍的是什么内容了,整理之后我觉得也是和狗脚脚有关的,我就觉得是可以穿插进去的。这是从剪辑层面上的一个调整吧,所以大家会看到现在片子就是也有我拍摄的东西、也有我妈拍摄的内容。
另外一个方面很重要,我觉得写作影像工作坊是一个五花肉参与到某一个机制里面。更重要的是今年因为脚受伤,她去拍摄脚受伤、脚恢复的这个过程当中,好像我们又重新找到了影像拍摄的乐趣所在,或者说她就好像没有那么焦虑脚受伤这件事情了。她可以换一个视角,通过拍摄的视角去看这个恢复的过程,她会拍一些素材发给我。
有一个契机是大家看到的棚户区改造。一开始在讨论这个事情的时候,我就说把家都拆掉了的这种状态,我觉得还蛮值得拍摄的。五花肉她就说不拍。结果真的拆起来的时候她就开始狂拍。我发现她从脚受伤,然后到家变化到现在已经有好多个选题了,我都看不过来她的那些素材了。现在用一个比较巧妙的方法,我不用每天看她发多少素材给我,我用一个网盘让她每天传。直接传到网盘上,包括后面的段落会这样去考虑的很重要的原因。片子变得比较长,也是我感受到她的一种变化。
包括最后一个镜头也是,因为那个时候她每天会发很多素材来给我。有很多是凌晨两三点发给我的,然后这一个镜头我就完全错过了。直到我剪辑的时候,我再去看她发给我的上百条素材中,我觉得是她心境上真正变化的东西,所以就以这样的方式成片的,这是我内心感受。
另外一个就是片子的剪辑过程变成了和我妈相处的另外方式,我会跟她讲说我不用每天再跟她聊那么久,我可以说我要去剪片子了,就可以控制在一个比较短的时间内。另外一个就是我们看一下剪辑的进度,说我剪到这里了,现在是这个样子的。到这个片子进行到一半多的时候,我回了趟家,然后我也给她看了一遍前半部分剪出来的内容,她说还可以,还是有带动力的。那就好,就继续这样剪下去。
张映玲(作者): 感觉片子做出来,大脑都还是懵的,理都没理得出来,太多了,忘了哪些是哪些。咋个就剪出一部片子来了,还那么长,就怕是老太婆的裹脚布又长又臭。
李新月(主持): 记得五花肉说,60分钟的片子就是分分钟的事情。我也感觉到这个片子有点像《两地书》,一部分是《五花肉的滋味》里你拍的那个视角,一部分是戴旭的视角。比如我记得你在拍你的脚,你又拍到衣柜,柜子上有一面镜子。然后你就说「人生就像一面镜子」,然后在那个房间里又拍你的脚,还有戴旭在旁边。总之就是我好像没有办法说怎么去分析五花肉的片子,但是我感觉到它里面有一种人之常情的东西非常自然打开了。好像只是把这些拍的东西放在一起,它都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戴旭的部分好像和五花肉阿姨的部分是很不一样的,另外一部分就是面对母亲的脚受伤了的这么一个状态,又要离开那么遥远的距离,好像还背负着一些东西,好像是两种状态的感觉。大家有没有什么想和五花肉阿姨去分享的看片感受?
郭旭宏: 看五花肉阿姨的片子,我觉得是之前「两地书」的形式,然后这一次更像是,尤其是有一个镜头比较印象深——戴旭进到你的房间里,把相机支在那里,按摩你的脚问哪里痛,你们后来又聊起来说隔壁那个邻居,在家里面就去世了。我感觉那个镜头里的时间好像凝固了,那个摄像机就像另外的第三个视角。
比如说五花肉阿姨和戴旭就是母子二人一起推助着在生活里面艰难前行,这个时候摄影机成了一个第三视角,一种陪伴的镜头去关注着这一切的发生,把时间凝固在那一刻。还有一个镜头比较有意思,我猜是不是戴旭的想法,就是还原五花肉阿姨摔倒那一刹那,让阿姨配音说自己摔倒了,那段也特别有意思,有生活小品的感觉。
刚才戴旭也从他的视角去分析了剪辑,但是我觉得很多术语对五花肉阿姨的片子分析是没有用的,我觉得用感觉去感受这个片子,会更有意思。我也想知道五花肉阿姨自己拍那么多素材又剪成片子,你看到你片子里面的你、还有你的生活成为一个影片这样展现出来,有什么样的感觉?包括你崴脚那段时间你把它拍成片子展现出来的时候,你现在回想你崴脚那时候的感觉又是怎么样的?谢谢!
张映玲(作者): 崴脚啊?我觉得就是赶紧拍,拍出片子,既然名字都起好了——「五花肉的狗脚脚」,痛都已经忘了,大脑就是一直都在想如何来拍片了。
郭旭宏: 你觉得这个影片完成之后,你看完这个片子,你有没有什么变化呢?
张映玲(作者): 变化?好像也没啥变化,平平常常的感觉。我觉得最有意思就是我叫戴旭拍一段给我,儿子没有拍,还把我套起进去,给我晚上讲得波澜起伏,我觉得那一段最有意思。其他的始终是自己拍的也没感觉。这段时间拍棚户区改造拍多了,现在又在拍老爷爷,可能拍得太多了。
郭旭宏: 你现在开始拿起手机拍,现在你的生活应该是有变化的,跟你之前没有拍的时候对比。
张映玲(作者): 好像变化都不大,觉得随手拿起手机就拍了,不觉得有变化一样。
郭旭宏: 那你感觉生活有没有变化?
张映玲(作者): 生活就多姿多彩了,对比以前充实了。不像以前那种觉得无聊,也觉得以前都是无所事事,现在大脑都是在转——要拍啥子,有点素材,赶紧就去把它按下来,遇到又赶紧把它按下来,就是这个感觉。反正跟做出《两地书》那种感觉一样,不知道你们觉得是不是?
李新月(主持): 就是很像《两地书》,母子的对话的感觉,因为也有戴旭的影像、他的生活部分,你们两个的生活在对话的感觉。
张映玲(作者): 好像和我想象中多少还是有一点点反差的。《两地书》和《五花肉的狗脚脚》联想起来有一种反差。
雅子: 我刚才看片子挺神的,有一段是戴旭在跟咱们聊天完了呢,五花肉在拍戴旭。这个时候另外一个镜头在拍他俩。我觉得这是提前设置好的吧,我就特别纳闷,而且我觉得这种设置我肯定想不到,我只顾拍,都忘了去设计什么,但是我觉得戴旭和五花肉都在镜头里把另外一个镜头照过来。我就想知道这种方法。
戴旭(剪辑): 我觉得雅子阿姨讲到这个,其实也是我今天在转发这个推文的时候,我和我妈在无形当中某种共谋的东西吧。其次就是讲述的内容和我们拍摄的主题有关系。有一个镜头记录下这样的一个讲述,五花肉也进入到那种拍摄的状态,在那样的时刻会想到拿起手机把这个记录下来,在一个比较长的段落里面截取了一部分,可能和前后有一定关联,或者能够推进叙事节奏的内容,或是解释前面段落的一个内容,去进行这种处理。
雅子: 非常高。
张映玲(作者): 我只是觉得素材不够,我遇到的赶紧就拿起手机都要拍点下来,给它凑够60分钟,我的思想就是这样。
雅子: 很神奇,很神奇!神来之笔。
张映玲(作者): 谢谢雅子姐的点评!
母子关系到作者意识
章梦奇: 你看大家都很喜欢你的片子,五花肉阿姨。我其实有一个问题,想问你在看这个片子的时候,你觉得跟《两地书》不太一样,能多说说这个吗?因为我觉得很有意思,因为你创作者的意识开始出现了。你的意识出现了,你才体会到这个区别。戴旭的视角和你的视角,妈妈的视角和儿子的视角,好像你开始区分这个东西了。对你来说,这样的区别你是怎么体会到的?
张映玲(作者): 两部片好像偏离了的那种感觉。《两地书》里面儿子穿插得有点多,《五花肉的狗脚脚》就不是很突出,好像我也说不出来。
章梦奇: 我觉得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因为我看的时候有跟你一样的感受。但是我觉得你拍《五花肉的滋味》的时候,你还并没有太多的意识。比较像是——我先拍了,我给儿子完成一个他布置的作业,我拍给他就好了。至于是什么样的东西,它是一个交给儿子的作业、还是跟儿子的分享、还是它是一个什么影片,你是没有概念的。可是你现在明显很有概念,你知道什么是观影,交流的过程你也知道,这说明你越来越有一个创作者的思路和思维了,这个很重要。
你说和你想象的《五花肉的狗脚脚》有点不一样,那你想象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片子?我觉得你的语言非常生动,你绝对可以说清楚,这个问题你不要交给戴旭。就像这个片子的剪辑,你全部交给他了,下一次可能就要自己剪辑了。
张映玲(作者): 不会。今天看了完全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五花肉的狗脚脚》有一半是狗脚脚,一半是戴旭的内容,好像形成了一部「两地书」的感觉,我总觉得狗脚脚也不突出、也不是很明显,戴旭也不是多突出,我也说不出来。可能等一下讲就好一点,头脑还在那个片子当中,理都还没理得顺,好像大体形成了「两地书」那种感觉,不是独立性的狗脚脚。
章梦奇: 那你觉得最代表狗脚脚的镜头是哪一个?
张映玲(作者): 我觉得有一段就是我在床上拍,脚转起来拍了点,最突出狗脚脚了。脚无法动,只能在床上旋转。不知道你们感觉出来没,我觉得这点印象还有点深。拍着拍着都忘了,很突出狗脚脚在床上的镜头,转去转来的。
章梦奇: 谢谢你的回答,我觉得这个很有意思,因为我看的时候差不多有同样的感觉。但是我也很新奇,戴旭和妈妈很有意思,感觉两个人通过创作这件事情开始分道扬镳,或者是说他们的自主创作者的意识开始比母子关系大了。两个人都在这样做,两个人都有这个方向。戴旭在这部影片里也越来越有一种阅读生活式的视角,五花肉阿姨更有一种「狗脚脚应该是什么样的」「我的声音应该是什么样的」的思考了。
好像在这部影片里面,你们越来越不是妈妈和孩子的关系,都有开始往各自的创作的方向走。所以虽然看起来感觉很像《两地书》,但又不够《两地书》。原来两地的这个关系,但同时又很像五花肉阿姨的作品,又很不像。那有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两个人开始更加具有创作的思路。我大概明白五花肉阿姨在拍摄时候的思路是什么,然后我也很明白戴旭作为剪辑的时候的剪辑思路是什么,这个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五花肉阿姨说她躺在床上去旋转着拍,虽然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但是摄像机好像可以帮她上天入地一样,这个真的是五花肉的一个特色。五花肉的特色就是拿着摄像机,然后不停跟着她的身体,探索也好,去飞舞也好。还有一个段落是她站在自己的窗台去看另外一栋楼一个曾经的同事和朋友,已经空荡荡的房间。你看她在原地,但她的视野和声音和思绪在往外发射。她不停说,我终于可以去跟人家谈人生了什么的,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五花肉阿姨说的狗脚脚的形态,「我不能动,但是我不停地向外去。」
她并没有讲一个故事、讲一种很深奥的东西、也没有要去讲一个所谓的题材,就在讲一个人。用摄像机这种方式所能够触及的最远的和最近的、看见和思考和呐喊,这个就是她的特点。那从戴旭的角度我们看到很多都非常有意思的素材,可能都超过原来《两地书》里面戴旭的一些拍摄和感受感知,包括最后一段就是五花肉突然变成一个手机中的声音,不停在从一个非常眉飞色舞、色彩斑斓的妈妈的样子一下子变成一块冷冰冰的屏幕,然后她的声音不停出现。对面的儿子没有太多表情,这明显是「两地书」,而且是升级版的两地书。我觉得从创作的历程来说是非常必要、非常好的一种探进,所以肉肉阿姨拍下去《五花肉与棚户区为舞》。
李新月(主持): 对,不止拍下去还要剪下去,下次就知道如何指挥戴旭来剪辑。
张映玲(作者): 我觉得剪辑太辛苦了,拍都不辛苦,剪最辛苦了。拍的话我拿起手机就拍了,剪就看到戴旭那种麻烦,对不对?
李新月(主持): 对。比如说在上一部《五花肉的滋味》里面拍摄的内容是可以连起来成为了一个片子,比如说去年和番茄的片子,就是制造出了很多素材的那种。
洛洛: 20点里有一点是我想到的,都被章梦奇说了。戴旭和五花肉讲的我都感同身受,比如说脚崴了不能动、老年活动中心凑不齐一桌麻将的衰老和孤独、以及对边楼去世的同事...那个情绪在前半段,我觉得是很浓的。后半段我觉得有一个转换,刚才雅子说的那个镜头,我也觉得非常神奇。就单单这个影片的话,五花肉因为有了创作,因为要跟儿子交流的渴望,转换成自己去思去想要怎么拍。
还有戴旭的镜头,在这个影片里面我特别喜欢,背后是夜景,有来往的车,你在参加工作坊,跟妈妈视频,母子在谈创作。从我内心来说,我好羡慕、好渴望,好渴望我的女儿,她也能这样跟我来谈。但是我尊重她的选择,也许会成为我的终身遗憾。
最后那个镜头,妈妈的声音从手机屏幕里传出来,周围是夜景车水马龙,戴旭透过手机光打到脸上,看起来好像是没有表情,但是我想象,感觉到那个光闪到你的眼睛上有一点累,因为妈妈在说她非常期待你能够有一段旁白,而且就是五花肉在设计、想象跟你一块去做片子的旁白。这一段我觉得特别动人,妈妈拿起了手机,进到了这样的生活,对原来生活的一种改变。最后结尾的镜头说孤独是享受、是幸福,最开始的时候孤独就是孤独,现在孤独是享受、是幸福,所以我觉得很喜欢这个影片。
由被动变主动的拍摄
李新月(主持): 美玲姐在聊天框里说是从被动的拍摄变成主动的拍摄,然后两个人变成了结伴同行者。美玲姐也在做自己的第一部短片,拍自己的父亲母亲,也在拍自己的日常生活,包括她的家庭生活,记录自己和丈夫、女儿。我们看到五花肉阿姨这种非常身体的、随时随地很自然的拍摄。美玲姐要不要来分享一下?我知道你经常在拍。
王美玲: 最后那个独白,我还真有点绷不住了。但是片尾出现一边唱着歌,一边去拍,我觉得太乐观了,这个妈妈太乐观了,非常感人!《两地书》我没看,凭想象就是戴旭让他妈妈有点事情干,拿起手机来拍,拍完了以后我来看,最后剪成片。现在又变成了还要指导戴旭,要求戴旭加旁白,我就发现她现在已经有剪辑的思路了。现在就变成了一个同行的伙伴,太厉害了。《两地书》到今天这个片子几年了?
张映玲(作者): 两年。
王美玲: 这两年简直了。我觉得你可太伟大了。
张映玲(作者): 我也喜欢那段旁白。
王美玲: 没有,我觉得他要是加了旁白没有你自己把这个期望念出来更好。因为你就是给他发语音,然后他在那听一条一条。还有最后你拍的那段躺床上的独白太好了,我可能拍不出来。也说不出来。让我变成文字可以,但是让我说,我还是说不出来,可能是性格问题吧。新月老鼓励我自己出镜,有些说出来我还是有一点障碍,我觉得你真是了不起,挺好的。
李新月(主持): 谢谢美玲姐,美玲姐有自己的方式,更内敛的一种方式,在那些文字里面,包括生活里非常静的那些镜头里也能感受到有生活细节的东西。我们可以期待,明年影展也许会看到美玲姐的片子。
王美玲: 我以前是被动拍摄,变成了主动拍摄。我现在参加剧本串词的时候,别管是能录多少吧,我就有这个意识,以后没准能用得上。明天我原来的同事逝世100天,我准备去墓地看一看,他以前一直坐在我的前面,办公桌就在我前面,我想也录一下,没准什么时候就能用得上,我也变成主动了。我觉得这个形式,好像确实有一点治愈的作用。
章梦奇: 我觉得美玲姐刚刚讲这个很重要,为什么我们特别想要办妈妈们创作的不管工作坊还是剧场,包括妈妈们继续创作,因为你们带来的是你们丰富的人生,会看到在你们年纪里面,可能是被我们这个年纪忽视的,也可能是在主流话语和表达之中被忽视的你们的感受。就像今天五花肉阿姨这部影片,还有美玲姐刚刚讲到曾经在一起的同事不在了,包括五花肉阿姨今天的影片里面也有一个相处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其实是自己返回自己的,不管是病痛还是没办法走动的困境。
其实你很想把它描述出来,对不对?这样的一种心情和情感是很难描述出来的。你怎么去表达,不是一个很私密的事情;你怎样去讲述它,才能体会到自己心里面所想的很复杂的、很深厚的那个部分。所以这个影片以这种方式,不管是用写的、用讲的或者是用一种影像转换的方式,它都能够体现出更细腻和丰富的情感部分。
连钧: 是这样的,我也赞成王美玲说的。戴旭把旁白那样处理是非常好的,那个画面我感觉看上去非常OK。戴旭我太喜欢你,你很多场景我都特别喜欢。一开始的时候,你妈妈的脚崴到了,你拿冰抱着妈妈的脚敷,我都感觉到这个儿子太棒了,真的!
还有就是五花肉创作欲望这么强烈,完全颠覆了我。你后来加入写作影像工作坊,你说你不会写,但是你说你会拍,你好像看到什么你都有激情,会去想这是一个什么题材、那是一个什么题材。我也有点启发,谢谢。非常好!
番茄: 钧姐刚才的发言勾起了我发言的欲望,看到戴旭给他妈妈的脚冰敷那一段的时候,我跟姐姐有同样的感受。当时我冲着另外一个房间的新月说了一句,我说我冬天的时候因为划了一下大脚趾盖卡青了,你只是隔两米远看了一眼。大家说的时候我有同样的感受,就是那种转型制作的力量。这是五花肉姐对她的影片有思考,给自己的影片起了名。其实在心中可能有一个图画,她会想有点像《两地书》,又有点不太像《狗脚脚》,我觉得对比《五花肉的滋味》可能没有那么浓厚的层次感,但是在这个片子里,我看到了因为拍纪录片,五花肉姐姐的巨大变化。
《五花肉的滋味》就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她在影片里讲述了伤痛,尝尽了人生的苦,我印象很深的就是她说人生好苦。这部影片中看到了她很大的心境上变化。脚崴了,其实能从视频看到,还是很严重的,她用一种乐观,用一种创造,用一种拍摄的状态忽略了生活中这些常会遇见的事情。她自己还有很多的思考,在心境上也有了肉眼可见的一些转变。可能这就是拍纪录片给我们带来的好处,也是拍纪录片的魅力吧。
张映玲(作者): 谢谢番茄妹。不过现在拍起片子没以前焦虑,想拍我就拍点,不想拍我就不拍。以前好像一不完成那个作业的话,不拍的话,好像觉都睡不着,现在是睡了想起来拍我就起来拍点。「咔咔咔」就拍了,现在不焦虑了,那是最大的好处。感觉有点高兴,刚开始《两地书》和《五花肉的滋味》拍摄的时候,焦虑、烦躁、睡不着觉,认不得如何拍摄,就觉得给自己有一种压力。一旦压力产生了,好像一不拍就和儿子的距离拉开了,焦虑在这些地方。现在管他三七二十一,那些问题全部都迎刃而解了,就是这样。
李新月(主持): 我们还在拍片的痛苦当中,五花肉已经感受到其中的快乐了。
伦理关系与创作关系
哈比: 我有一个问题要给戴旭,刚才看五花肉阿姨的片子,我对那个镜头非常印象深刻,就是你在房间里面没有开灯,在听五花肉的留言。
先讲第一个,我觉得五花肉阿姨的声音内容,你讲述的内容基本上已经是写作的内容了。只是你是用声音来书写,不是用文字,但是我觉得这都没有差别,就是你到底是拿笔还是用什么方式。总之我觉得你的内容基本上很质朴,我觉得它有某一种文学性。我觉得你不是单纯在说话,你好像在诉说,对儿子在诉说某一些事情,我不晓得你有没有察觉自己的状态,我猜你可能不是故意的,但是我觉得不管你在自拍说话,或者是你在戴旭那个镜头里面讲述的内容,基本上我觉得那是一个写作的内容了,所以你不必怀疑说自己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我觉得那一点不重要。我觉得你已经在拍了,你已经在做了,你在说了,那就已经很好。虽然在工作坊里面,大家看起来都感觉有些什么,但坦白说,我不是要diss其他人,我觉得关于文化这件事情不是用那样的标准来看待的。
另外一个就是戴旭的部分,我在那个镜头看到如果你要拍一部自己的片,那是一个很核心很关键的镜头。我好像感觉到了你在之前的片子,你到不了的状态,我觉得那个是很冷、很陌生的,你好像拨除了某些想要嬉皮笑脸或者是想要掩盖自己的那些东西。我对那个镜头非常印象深刻。
还有一个问题,我要问为什么你在剪五花肉阿姨的片子的时候,你会选择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去,而不是帮助她完成一部片?不是说这是一部五花肉的片,我觉得你很像某个隐形的作者,你好像有话想说,但是你又说不完全,所以它就变得「要两地不两地」「要狗脚脚不狗脚脚」的状态。所以我想问你,你是怎么去思考这个剪辑的状态?你也没有打算让自己的作者藏起来,我完全看得到你的存在。
戴旭(剪辑): 这很复杂。为什么会想要把自己放进去,或者为什么想要把自己的素材放进去的一个原因是——阅读了自己拍摄的素材。这个是最初的,其实五花肉的素材很快就过完了,等到我看我自己拍摄的素材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
比较直接的两个镜头就是,我的出现只是因为我在场而已。做纸上剪辑,看凯哥的片子,感觉到剪辑一件事情的时候,我可以用我拍的素材或者是真实的影像去搭建一个另外的故事,但是也讲清楚另外的一种可能。片子是我去洗澡的时候她摔倒了,但事实不是这样的,只是用了这些我在阅读素材的时候想到的可能。一开始完全当作时间节奏来剪辑。像后面的素材也很少,我的出现我也有意的,到了影片的后半段。
我没法像我妈感受离开外婆那样伤心,虽然妈妈脚崴了,虽然她期待我能在她的片子里面为她完成一段这种儿子动情的旁白,但是我不想成为那样一个人,我觉得这个是最重要的。我看着她杵着拐杖,我没有很心疼。包括我留了一个镜头就是她杵着拐杖走进大院的那个,我感觉我像看着女战士冲锋陷阵,我能看到她那种强大的东西,让我觉得我没有那么担心,这个是事实层面的。另外一个层面可能是我太累了,所以我没办法难过。
哈比: 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我在问的是,譬如新月帮番茄剪片子,或者是王凯处理连钧阿姨的片子,这两个孩子还是把妈妈当成一个作者,他们是做出这个影片的人。所以他们是采取某一种辅助的角色,协助他们完成这个影片,可是在五花肉阿姨的这部片子,我看到非常多你的影子,甚至我都会怀疑说这部片的作者是戴旭吧,已经到这样的程度了。所以你为什么不去做出你自己的《两地书》,你要来插手五花肉阿姨的片子,我的意思其实是这样。
张映玲(作者): 这是他第一次剪。好像很没得多少谱气的,可能剪得多了,就把自己穿插进去,就穿插多了。我一瞧怎么就成《两地书》了,是不是?
番茄: 我听懂哈比问的问题了,因为我和新月在剪辑我的片子的时候,在我之前已有的素材里新月会觉得不够,她会跟我谈你要在今年的片子里表达的是什么,然后她会觉得缺了东西让我去补拍,或者需要加一些素材、需要写一些旁白。但是戴旭之所以没做,可能就是因为妈妈工作坊一般都是母女、母子的关系,我觉得跟他们的母子关系有很大关系,就是戴旭在妈妈这里扮演的角色。他要超出于儿子的那个角色多一些,他有时候可能给予妈妈的就是关爱、关心比较多一些,不像新月对我的,她会对我有很多要求,但是戴旭这方面要求就没有那么多。
李新月(主持): 番茄的片子可能是她的一个复仇之作,大家可以来看一下。
张映玲(作者): 当看完《五花肉的狗脚脚》的时候,实际上还可以,就是《两地书2》了,更完整了。不知道你们觉得对不对?
戴旭(剪辑): 我觉得我还没有想明白。
张映玲(作者): 我倒想明白了。你剪多了,第一次剪出现问题也属于正常。人也是累,也是一种累积经验。
戴旭(剪辑): 你觉得多的地方是哪里?剪多了是什么东西多了?
张映玲(作者): 好像我们两个形成对比都差不多那种感觉。好像一旦对比了,就感觉形成了「两地书」的感觉。
戴旭(剪辑): 你看到了什么对比?
张映玲(作者): 看到你在里面越多,反正和《两地书》是接轨了,不是《狗脚脚》了。狗脚脚要一脚给它踹出去,《两地书2》就对了。今天是第一次看,万一看第二遍的时候观念就不一样,说不清道不明。
戴旭(剪辑): 我觉得你对影片的判断挺准确的。
张映玲(作者): 看第一遍不觉得,第二遍判断又不一样。第一次看还在懵懵懂懂的,看完了觉得好像和我的《狗脚脚》不挂钩了,好像一下子就觉得是《两地书》。
李新月(主持): 戴旭花了大概两个星期剪辑,最后被作者推翻了是吧?
戴旭(剪辑): 最大的问题就是剪辑在一个两地的状态,在一起就不至于这样。
张映玲(作者): 我是看了《两地书》,没有两地书就不会有联想,既然有两地书就会联想到那个片子。反正总体不像第一次看到那种简洁。我还是很满意,关键是看了整体就觉得和《两地书》挂钩,我们本来就是母子两个第一部片子就是《两地书》。既然有《两地书》,母子一出现就是了。特别在昆明你放那个我半夜六点多钟起来讲的语音,一下子就联想到《两地书》了。管他的,总体我还是很满意,认不得大家,既然记录生活就是这样记录,真真实实的,一点虚假都没得。那就叫真情流露,儿子可以,就是那么简单,管他《两地书》也好,《狗脚脚》也好,只要母子两个并肩作战就行了。哈哈!
章梦奇: 对,这个确实是一个关键。哈比问的问题不是说剪得好或不好、对或不对,问的是五花肉的下一部片子都有了,那戴旭的片子什么时候会出现?你为什么要把你自己的这个创作的这种诉求和愿望,其实你拦不住了。从这个影片里看得出你拦不住自己的很强的要做自己片子的愿望。
今天我们之所有这么多的话题可以谈,它有它的有效性。只是说在这个里面,我们同样看到了戴旭不只是作为五花肉的儿子和剪辑师,还有他自己作为一个创作者的野心或者说他的诉求真的非常强,强烈到可以感受到,甚至比之前在阅读素材工作坊的时期还能看到更多。我也是有同样的感受,好几个镜头都可以看到戴旭马上要做自己的片子了,但是又没时间,所以算了,给妈妈剪的时候把自己放进去给大家看一下吧,就有点这种感觉,你知道吗?再加上妈妈的下个片子名字都想好了,自己还完全没时间剪自己的,更着急了。
张映玲(作者): 我是看到儿子剪起很心疼。我是又拍了一些《五花肉与老小孩们》,就是看到儿子剪得辛苦。不过能剪出那部片子,我对他还是很满意。管他好与不好,是两地书也好,是狗脚脚也好,他毕竟弄出了一部片子,满足了我60分钟以上的要求,达到就够了。母子俩都加油,管其他的。
章梦奇: 其实我们看五花肉的影片的时候,我们讨论的东西是跟我们看戴旭的片子讨论的东西完全不同的。如果我们再看《两地书》,我们看到了可能更偏戴旭的作品,戴旭在想的东西是另外的一个东西。五花肉阿姨带来的影片是另外的一个世界。所以是这个原因,你们《两地书》才能成立。
你们注定不是同样的创作者,虽然你们是母子,但你们真的很不同。如果越走越远,越往下发展,可以延展的东西真的很大。什么样的东西在维系一个这么如此不同的、但如此情深的母子,什么样的世界是他们完全相共存的、但又如此不一样的世界?这些在你们各自的影片当中,我想都会拉出很不同的、很具有张力的话题。
张映玲(作者): 戴旭现在还没回过神来,剪辑那个东西没搞得清楚。实际上你总体还是差不多了,管其他的,儿子我为你点赞,我下面的片子还等着你剪呢!听见了没,你要好好跟我剪,还有《五花肉与棚户区为舞》。妈妈的心肝宝贝一定加油,还有好多等着剪呢!打起精神来,雄赳赳的,一次一次累积经验、摸索经验,不怕。
李新月(主持): 我觉得今天五花肉阿姨和戴旭在现场的这种交流是非常有意思的,也是因为两个人一起做了片子才会有这样的交流。可能在剪片的时候,戴旭开始思考自己的生活这件事情了,然后就把自己的思考带进了这个片子里面。我发现阿姨有自己很强的东西,两个人的自由拍摄、创作交流中好像能看到五花肉阿姨的生活是什么样的,戴旭视角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而且五花肉阿姨精神状态上,比戴旭好像更雄赳赳、更昂扬一些,也有更强的带动力,给戴旭这种支撑。你看你妈都拍两部片子了,你赶紧吧,就这样。
张映玲(作者): 今天片子既然是「妈妈飞吧」单元,是儿子强烈把妈妈硬生生拉来搞创作,他捆绑在《狗脚脚》里面,也是合情合理的,他是离不开的。好像一旦把我一个人独立在那个狗脚脚里面,也觉得生冷了点。戴旭穿插在里面,狗脚脚也不痛,母子之间创作得热火朝天,也是对的。我认不得你们是如何想,我觉得儿子穿插在里面是对的,他不穿插在里面,片子没有多大的意义。一只烂脚脚在那里有啥子看头,也没带动力在。
戴旭(剪辑): 你虽然觉得看了一部不是属于自己的片子,但是现在试图把这个话圆回来一点。
张映玲(作者): 我怕我一直拍你不给我剪辑,我后面拍的那个都在那里摆起,没得人剪那不是泡汤了,一点意义都没得了。
戴旭(剪辑): 我觉得会有差异的,在这个片子里面可能是我和我妈共同出现。在整个剪辑过程里面,我就完全按照我自己的思路剪辑下来,或者说在这一部里面还留了一点空间我可以进入到这个片子中。但是未来的片子,她有自己的生活,有她自己面对生活的方式方法。我再看那个素材的时候,我已经无法想象我怎么还能再加到《五花肉与棚户区为舞》里面去,她已经有很强的自我意识。她要怎么去拍这个片子?在《狗脚脚》这个片子的时候,我们还会讨论一些,你还可以去拍这个、去拍那个,但是在后面的拍摄当中,她自己给自己设置一些东西。我觉得下一部绝对是她自己的片子,这个结构就不会跟我有关系。
但是我觉得今天大家提出的问题对我来讲很好。前两天因为这个片子没有给任何人看过,我觉得是恐惧的。从片子开始拍到剪辑,我还是有一点害怕,我不知道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我每天大概一到两个小时的剪辑。你和这些素材共处的时候,很难不把自己放进去,但是我觉得今天就先这样吧。
张映玲(作者): 母子之间既然拍片是捆绑在一起的,穿插在里面也是合情合理的。不过你辛苦剪辑,穿插点也是合理的。我怕下一部你不给我剪了。
李新月(主持): 好,那我们就期待五花肉阿姨的第三部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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