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快过年最忙的一直都是我妈，她很早起来最后因为她开始打扫每个人的房间我们也被迫起来。她每年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总是一边做一边回忆起许多年前的事情，好像正像我在遥远的地方因为没办法回去而开始回忆她一样，我想她的回忆都在她的母亲那里，虽然那个捡破烂为生养活四五个孩子的女人死之前还不忘把包得很厚的一两百块钱交给我妈，还有一张放在箩筐里藏了很久的月饼，原来是几个月了，最后我揭开纸告诉姥姥月饼早已经发霉过期了，但她从来不舍得吃一直都留着我们来到。我记得她从小照顾我的时候总是喜欢看着我吃完饭，她在夏天的时候为我扇扇子赶走嗡嗡叫的蚊子，她捡破烂回来会把我喜欢的闪闪发亮的塑料透明糖纸留给我。她死的那一天母亲一直在她身边，陪她睡过最后一个夜晚，她笑着离开了，因为几个儿女里妈妈是她的最爱。我妈开始不断说那些事情，好像一切与她相关的事情都在去年都在昨天，她弯着腰慢慢打扫每一个房间，我之前觉得我妈很烦，因为我的房间完全可以自己打扫，但我明白了，如果还在家我会愿意让她去扫。
格林太太给了我一个花瓶，之前我一直觉得太贵没有买的那一个，她说自己多了一个，我知道格林太太就是这样，她是资本家在乎钱但并不是不注重感情的人，她很多时候说的那些没良心的话都是在自己心情不好的时候。我去厨房找了一块布然后也开始认认真真擦一擦桌子并认真的把花瓶放在了合适的角落，我爱看书，那盏漂亮的花瓶的轮廓在黄色室内灯的映照下格外明显，到下周一的时候再去小镇上买一些花插进去吧。我把窗户全部打开透了透气，打扫了不到十几分钟已经觉得疲惫，我做不到母亲那样子，我一直在想每年这个时候她在扫什么，她扫地的时候还想些什么。
她总是打扫的时候总是唉声叹气的，我知道她总是有太多从来说不出来的秘密，就好像有时候我也有很多心事但从来不讲，我时常在脑子里幻想我亲口说出那些话时候的局面，我们两个人或许都会热泪盈眶而后母亲可能会发火但非常理解我地说，那要看你爸怎么想。她除了想自己的母亲还会想些什么呢？她会想自己刚离开没两年多的两个哥哥吗？因为有次她说她再也不喜欢去街上了，或者她更喜欢绕远路，因为她的哥哥的坟都在那片长满野草的田野中央，她每次看过都会忍不住掉眼泪但从来不刻意让我们知道。她还说娜拉，我们现在不是过去吃不饱饭住着漏雨的屋子的时候了，甚至一场病都能把一个家庭压垮，如果你姥姥还有爷爷都在他们一定过得很好，我记得你姥姥第一次吃方便面的时候，她喜悦地说不出来话，说那种味道她或许不可能忘记了，但千万别买了。她还说，可是你看，当我们有这些的时候，我们怎么去孝敬他们呢？人都不在了不是吗？我好想让他们看看现在的你，记得我妈当年让我嫁给你爸的时候，她很放心地说，粮食很多不会饿着；她知道挨饿的味道，她不想再让我受罪。我上次和我妈在一起是一个下午，我们一同散步，她决定离开家一个人去新疆打工，那里有表哥在所以不让我们担心，我们就到现在差不多一年多没有见过，我想我的母亲。
我的花瓶差点被我打碎，唉！我舒了口气，却发觉两颗硕大的泪珠就那样不加控制地径直落在了地面溅了好大一片的水花。我记得去年她只是待了新疆六个月而已就回家了，我们不想让她挣钱因为我们也都不需要，但是我妈从来都喜欢花自己的钱而不管我们要任何东西。她在新疆却遭到不合理的对待，因为表哥总是把自己的脏衣服交给她去洗，她有一次向表姐埋怨自己每天去建筑队伍里搬东西很累了，而晚上回来还要照顾表哥的生活。在和表哥生气吵了一架之后她对人说自己年龄太大了工地不想要她就回来了，她也不把委屈说给我们听，一直都是表姐在秘密告诉我，不管怎样一个人总要有一个倾诉对象不是吗？表姐不让我们说出去，但每次想到这里我都很不好受。记得某一年我上初中回家，我看见她放倒扫把一个人在深夜里坐在门口看着天空中闪亮的星星，她慢慢抹下眼泪，而当我扶着门口注目看到时，我知道母亲一直都有说不完的心事，就像那片浩瀚深邃的银河。
我差不多快打扫完了，我跑下楼放好扫把回到房间的时候，意外发现自己又开始眼睛不舒服，真是遗传了我妈一样，每次一发热眼睛就开始有什么脏东西一样怎么揉都不干净，但也没什么，因为她这么多年了也都没事。上次我记得和我妈打电话是两周前，她对我说话越来越柔软，我每次问她爸爸的腿还疼吗？她说一直都还好但也不除根罢。我记得上次我让姐夫带爸爸去一家三甲医院问一下结果医生说不需要做手术也什么都没做最后也还是没看好，我告诉她等我回家我要带爸爸去郑州，大城市的医院会比较好。我妈很同意，她不再想管束我太多，她觉得无论我做什么只要开心就好。
新年就快到了，我想她现在也一样把所有的房间都又重新整理了一遍吧，每当她走进我的房间的时候，她都感慨自己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的书，她不觉得那些旧书发黄的纸页难看，她有时候会走进我的书架拿起一本狄金森的诗集嗅一嗅，露出年轻时她拿起自己的歌词本欣然讲述自己的故事的笑容，她好像很满足因为我的生活远远超出她的想象力，她偶尔问我国外的人怎样，我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她也慢慢了解这一点，因为每次我们吵架她都感受到--“再也不要控制她了，让她去吧，她有自己的想法，让她走吧，从来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选择。”她每次整理我的东西时都格外小心，尽管我很多次告诉她不用来我的房间打扫，但是她乐意这么做，她想知道自己的孩子都在看些什么接触什么，而那些她从来都不知道而想知道的。
她一边扫地一边回忆，好像辞旧迎新只是敷衍的话，那些过去的记忆永远扫不尽而愈来愈变得崭新，往事都历历在目。这一年依然没有办法再看到我妈了，我想她，我爱她，我想知道她的回忆是什么，她在扫什么，她会想我的吧，她会一直想我的吧，啊！可是，我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因为我好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因为我也扫出了一些我知道的东西，好像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有的东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