喇叭裤、电烫头、轧马路:1984年的服装变迁史

文化   2024-10-29 18:33   北京  

“必记本”注:2006年,查建英《八十年代访谈录》出来,兴起“八十年代热”。已快二十年,现在那股热劲已消散。再翻一本回顾来时路的著作《直言 : 1978-2012中国话语》,抚今追昔、不无感慨,为此,特编选本文,以呈现80年代的片段切面。

文中,1978-1980年照片,为刘香成拍摄,顺推荐刘香成首部全面回顾摄影生涯作品集《镜头·时代·人》;1981-1984年照片(如没特意标出摄影者),老安摄影,也推荐其《稍息 : 1981—1984年的中国》。原文由景宁编辑,来源“同文社nexus”,特此声明。

 



1978年



上海复兴公园,1978

上海南京路,1978



“喇叭裤能吹响向四化进军的号角吗?”

1978年,易中天在武汉大学读书。当时社会上流行喇叭裤,也流行老师拿着剪刀守在校门口剪学生的喇叭裤腿。在某些人眼里,喇叭裤代表没落、腐朽,是资产阶级的裤子,穿喇叭裤,是道德品质问题,更是政治立场问题。当“问题青年”的喇叭裤在武大校园里流行,校方高度警惕,挂出一条醒目的标语:“喇叭裤能吹响向四化进军的号角吗?”  

很快,有学生在那条标语上加了一句话:“请问:什么裤能吹响?”

2006年,作为学术明星的易中天在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演讲时说,“改革开放头十年最先发展起来的就是最先穿喇叭裤的地方,那个地方的名字叫广东!”

1980年代,路透社曾针对《新闻联播》播音员的着装变化感叹:在中国,服装也是政治。如果换成中国特色的表述,那就是:在中国,服装也是生产力。


轧马路

1978年,时年34岁的苏州市民褚崇禧得到了新生──曾因读了一位好友评点时政的文章而身陷囹圄的他,在这一年得到平反;经人介绍,他认识了一位姑娘侯惠惠。

第一封情书让褚崇禧绞尽脑汁。为怎么称呼对方,他犹豫了好久。按照之前的惯例,就算是写情书,抬头也只能称呼尊敬的某某某同志。十年期间,情书上更是千篇一律的“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此致崇高的革命敬礼”之类的话。

最终,褚崇禧写信时大胆以“惠惠”相称,甚至提出,等惠惠晚上10点下班后,相约在一座小桥旁见面。他心里忐忑不安——在当时,男女青年私下约会是一件被看作堕落、无耻的事,谈恋爱像搞地下活动,女孩子坐在男友的自行车后座上,一见前面有人,赶紧下车,低头红脸。

褚崇禧和他的惠惠在公园里约会,手拉手轧马路。“轧马路”这个词在那一年里流行起来,马路上的恋人们像春草一样疯长。



电烫

“虽然单调的灰色蓝色衣服仍然是标准的服装,但是女人开始涌向百货商店,从有限的供应品中选购衣料。在城市,新时兴的是卷发和电烫发型,北京排队最长的地方是理发店。”这是美国《基督教科学箴言报》1978年6月8日对中国的报道。

1978年9月,北京著名的四联理发馆重新开业。开业那天,排队的人差点把理发馆挤爆。馆里最扎眼的就是四台电烫机。几家国外电视台的记者赶来采访拍摄。

此前,烫发被定性为资产阶级情调,只有个别演员或参加外事活动的人员,才能持介绍信到理发店烫发。据说,允许四联恢复烫发,是经过中央领导特批的。当时,京城乃至全国仅此一家。

后来,烫发流行开来,有的理发店内贴了标语:不卷不要钱。


“我年龄不小了,我要把有限的青春,用在无限的学习当中!收起你的情书吧。”

1978年5月1日,外国文学名著解禁。其后,每个星期天,北京王府井书店都有新书开卖,书店一开门,等候的人群蜂拥而入,在柜台前排起长队。那个时候还是柜台售书,买书的人只能远远地看哪些是新书,练就了一副好眼神。

这一年,中山大学中文系学生信力建的想法是,“不每天都去泡图书馆的大学生算什么大学生?”那时,每天清晨,每所大学的图书馆外都有排队等着开门去占位的学生。

信力建的一位女同学,容貌俊美,身材苗条,成为很多男生的梦中情人。那年她已26岁,心思却完全放在学习上,为避免男生对她动心思,影响她学习,她有意不修饰自己,即便有件好衣服,也把它穿在旧衣服里边。她的作息绝对四点一线:教室-图书馆-宿舍-食堂。有天晚上,她说梦话:“我年龄不小了,我要把有限的青春,用在无限的学习当中!收起你的情书吧。”

1980年,摄影师刘香成拍了一张照片:晚上,一些年轻人坐在天安门广场的华灯下学习。



1979年


北京,一名男子在宣武门天主教堂向牧师忏悔,1979

北京西单,蹲着看人民日报的北京市民,1979


迪斯科

1979年的除夕夜,消失多年的交谊舞第一次出现在人民大会堂的联欢会上。

舞会上,一对青年男女跳着优美的华尔兹,女子与男伴的距离保持在20公分开外。

舞会上的人很多,一些领导干部和一些文艺团体的青年参加。在此之前,跳交谊舞是不被允许的,因为是资产阶级情调。

人们都跳得挺好,像是练过一样。但大家还是不太习惯,舞伴里,同性组合要比异性组合多。

那年的国庆联欢晚会同样在人民大会堂举行,舞会再开。青年军人王朔,回家探亲搞到了一张票,也去参加了。

王朔在后来的一篇文章中写道,无数穿戴时髦的青年男女在跳华尔兹,大厅里响彻《蓝色多瑙河》、《维也纳森林》这样的圆舞曲和中国民乐改编的《喜洋洋》、《步步高》等舞曲。

但这一切让王朔挺不习惯。他不会跳舞,并且穿着军装,觉得压抑。“我感到世道变了,我和我身上这身曾经风靡一时令我骄傲的军装眼下都成了过时货。正在跳舞的人们已经穿上了高跟鞋、喇叭裤、尼龙衫,烫了头发,手腕上带着电子表,大概还有人在说英语。”

这年的一天,北京北海公园里,一场露天迪斯科舞会热火朝天,穿着中山装的青年和老外扭在一起,围观者众多,有些兴奋,又有些犯怯。大城市里时髦的青年男女热衷于这种被人贬斥为“扭屁股”的舞姿,以前只在涉外舞厅里关起门来跳,现在敢在光天化日下跳起来了。不过“迪斯科”这个名称当时还没叫响,人们都把这种形如筛糠的舞叫做摇摆舞。

到了1980年6月,时风陡转:《关于取缔营业性舞会和公共场所自发舞会的通知》下发,由于社会治安不太好,人们对于社会风气普遍担心,穿着时髦就有流氓嫌疑,跳交谊舞被指第三者插足。当时有一句编派交谊舞的顺口溜:“×××的老婆十八岁,参加了美国的摇摆队……”

1983年“严打”期间,西安中年妇女马燕秦办家庭舞会,被收审,判死缓。案件牵涉300余人,多次参加马燕秦家庭舞会的都被判了无期徒刑,甚至连为舞会伴奏的乐队成员,也被判无期徒刑。

1984年10月,舞会改禁为限。当年,北京市批准了四家舞厅的开放,但只允许四类人进入:外国人、留学生、华侨和华侨带进来的中国人。

1986年,交谊舞解禁,到处都是参加摇摆队的人。王朔离开部队,写了《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


1984年


厦门,1984

上海,1984


脑体倒挂

1984年,《中国青年报》做了一个最受欢迎的职业调查,排在前三位的依次是:出租车司机、个体户、厨师,而排最后的三个职业分别是科学家、医生、教师。

“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搞导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是当时的流行语。据1982年北京的调查,50岁以下大学文化程度的脑力劳动者人均月收入为60-87元,比同龄小学文化程度的体力劳动者人均月收入67-100元低10%-13%。

当年,“脑体倒挂”这个词频频出现在报纸上。

2008年,在全国两会上,这个词又出现在了报纸的标题中:全国政协委员冯世良提案建议“防止新一轮‘脑体倒挂’”。

一对来自贫困山区的表兄弟,表弟是一位装修工,每年干8个月左右的活,平均每月可以拿到2500元左右。表哥大学毕业快一年了,还没有找到工作,并多次拒绝表弟的好意,执意不肯与他一起打工。表弟深有感触地对冯世良说:“我真谢谢我自己,没有考上大学。”

一项2007年高校毕业生就业状况调查显示:50%的应届毕业生月起薪在1000元到2000元之间,不少人的收入低于农民工。



“我们认为放权不能只限于上层部门之间的权力转移,更重要的是要把权力落实到基层企业。为此,我们怀揣冒昧,大胆地向你们伸手要权。我们知道目前体制要大改还不可能,但给我们松绑,给点必要的权力是可以做到的。”

1984年3月24日,《福建日报》头版头条刊出福建国有骨干企业55位厂长经理的公开信《请给我们松绑》,信中如是说。

此前一天,福建省厂长经理研究会成立大会召开。会议期间,厂长经理们纷纷抱怨,“现行体制的条条框框捆住了我们手脚,企业只有压力,没有动力,更谈不上活力”。福建省经委副主任黄文麟代表大家起草了一封给福建省委书记项南、省长胡平的联名信。

这是一封言辞恳切、表述谨慎的公开信。厂长经理们要求“松绑”的权利主要是人事权、财权、企业自营权。

黄文麟当天就将公开信直送到了项南的办公桌上。项南收到信,立即批转给了《福建日报》,还提笔替报社写好了编者按。公开信见报后,福建有关部门纷纷表态:“不当新‘婆婆’,坚决搞改革,支持‘松绑放权’。”一周后,《人民日报》报道了这一事件,对福建省有关部门重视呼吁大加赞赏。

当年5月10日,《关于进一步扩大国营工业企业自主权的暂行规定》颁发。两年后,全面推行厂长经理责任制



“我们穿得好、穿得美,我们纺织工业有责任把全国人民打扮得漂亮一点,不要用50年代的着装观点来看待80年代的穿衣问题,不要有‘穷光荣’的想法。”

1984年9月,时任纺织工业部女部长吴文英针对自己的“裙子门”风波说。她到山东检查工作时,身穿金黄色紧身花褂和线条流畅的裙子,引发一场议论。当时,干部们在公开场合多穿深色正装,谁要是穿上鲜艳一点、随便一点的漂亮服装,在某些人眼中,就有点不成体统。


“创作必须是自由的。”

1984年12月29日至1985年1月5日,中国作家协会第四次会员代表大会在北京举行,开幕式上,时任中共中央办公厅主任、中央书记处书记胡启立致祝词。他在列举了党对文艺领导的一些“左”的缺点之后指出:“创作必须是自由的。这就是说,作家必须用自己的头脑来思维,有选择题材、主题和艺术表现方法的充分自由,有抒发自己感情、激情和表达自己的思想的充分自由……我们的党、政府和文艺团体以至全社会,都应该坚定地保证作家的这种自由。”次日的《人民日报》全文发表了这份祝词。

作家马中行在开幕式当天的日记里记录了一个细节:“大会那天宣布胡乔木的贺电,会场上有三四个人鼓了几下掌,看见无人响应,也不鼓了。会场气氛很尴尬。接着宣布邓力群的贺电,半晌,场内鸦雀无声。接着,又宣布周扬给大会打来的电话祝贺,会场上猛然掌声如雷,经久不息。这场面不是任何人可以操纵或控制的。代表们看到:胡耀邦笑了。习仲勋、胡启立也笑了。许多主席台上坐着的领导都笑了。”

此前,在关于“人道主义和异化问题”的争论中作了检讨的周扬,住进了医院。

1984年5月26日,人民日报头版文章《带血的教训》称:“邓颖超在政协说,你们不要怕,我们现在的中央下了决心,不能让过去沉痛的、深刻的、带血的教训重犯。难道仅仅是挨整的党内外同志、挨整的知识分子受了伤,流了血?不。我们整个国家、整个民族都受了伤,流了血,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啊!”


“不许用港台演员,否则撤了你的春晚导演!”

1984年央视春晚导演黄一鹤筹备节目的时候,在深圳的公共汽车上听到《我的中国心》,一下被吸引住了。他问司机这首歌的来头,司机说,在中英街可以买到这盘磁带。黄一鹤赶紧去把《我的中国心》磁带买回来,又几经周折联系到张明敏,一边打报告,一边准备排练节目。

就在节目基本成型之际,黄一鹤接到电话:“不许用港台演员,否则撤了你的春晚导演!”

黄一鹤一边准备节目,一边想方设法争取上面同意。

腊月二十七这天,中央电视台台长洪民生决定做最后努力,每半个小时打一次电话和领导沟通。

电话从早晨一直在打,洪民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大家都没信心了。到了中午,有个电话让洪民生眼睛一亮,他狠狠地拍了黄一鹤一下:“同意了,就这么办吧!”

除夕夜,张明敏唱完《我的中国心》,胡耀邦看后非常感动,通过秘书给电视台打电话,请电视台复制一盘录像带送去。他和家人一起学会了这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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