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庆︱去看一朵花

文摘   生活   2023-04-27 20:26   湖南  
每一朵花都不平凡

没有一朵花是长寿的,如果一朵花从爆出花蕾到盛放到凋谢,周期可达一个月,这就是给世界的惊喜。

有的植株一朵花只有刹那芳华,一树一树、一藤一藤的花期却很漫长,一朵花在落,一朵花正开,一朵一朵的花儿,前赴后继,英雄般撑起一棵植株长久的繁茂。

居住地周边的生态很好,环境很美,有湖,有公园,滋养了丰富的植被,春桃夏荷,秋菊冬梅,各类花儿安家于此。

只要到周边走一遭,一年四季,都可遇见不同的花;一年四季,都能遇见的同一类花,叫做美人蕉。

美人蕉并非一种稀有花,自儿时起,在故乡的土地上,屋前园内,野外塘边,常见一簇簇开得热烈的美人蕉。四处都有,几步见花,美人蕉就显得平凡。

印象中,它似乎只有两种颜色,一种红得像团火,一种橙得像太阳。在芭蕉扇般肥大的绿叶衬托下,明丽而艳俗,少了些许仙气和雅致,难入我心。

当在千亩湖边再一次与她相遇,我离开故乡已近30年。这一株株故乡生养过的植物,临水而立,在初夏的晨风中缓缓摇曳,像一个头戴黄花、身着绿裙的古代女子在对湖梳妆,自在而慵懒。

这个情境,看起来很美,却未打动我的心,更未唤起我的乡愁。我只是在湖堤边稍作停留,怔怔地望她几眼,脑海里冒出“美人蕉”三字,全无如见故人的激动, 随即便迎着清爽的晨风继续前行,将这一朵朵开得正欢的花儿抛于身后。

即便以后数次经过这里,我至多侧望她们几眼,却未曾为她们驻足。

直到我遇到另一片引发我兴趣的美人蕉。

深秋的早晨,结束慢跑,我在赊月公园的赊月湖边小憩。以这个湖的规模,若在故乡的土地,它只能称为池。池畔一大片美人蕉长驱直入地闯入我的眼帘,有粉色、有橙色、有紫色,有大红色,还有红橙相伴的双色。

如果说夏日的美人蕉是肥硕的、大胆的,秋天的美人蕉就有几分清瘦和小心翼翼,叶片的绿暗沉些,花朵的绽放不算狂野。在四下无花的环境里,这矜持的花朵也分外抢眼。

6月的初夏到10月的深秋,整整四个月,美人蕉竟然在不停的开花。我突然萌生了强烈好奇:莫非美人蕉一年四季都在开花?

我无法从故乡的美人蕉找到答案,因为儿时的我未曾用心待过那些花。

从产生疑问这一刻起,这朵美人蕉终于种上我的心田。

去百度查找她们的前世今生,得知美人蕉原产美洲、印度、马来半岛等热带地区,分布于印度以及中国大陆的南北各地等地。在唐宋以前只有红色花,因而叫“红蕉”,后来产生了其他颜色之花,明清以后才称之为“美人蕉”。

她们的生长对土壤要求不严,全国各地均可栽培,这代表她们生命力很强;她们不耐寒,霜冻后花朵及叶片凋零,这代表她们也有弱点。

美人蕉既然不耐寒,冬天大约是不会开花的。

眼见为实,我决定一路陪伴着美人蕉进入冬天。接下来晨练的日子里,无论是经过千亩湖,还是走过赊月公园,不管美人蕉是立于显要地段,还是悄悄地躲于偏僻角落,我都会敏感地捕捉到她们的身影,并为她们停留片刻,静静地与之对视,有欣赏,有怜惜。

到底是我在陪伴美人蕉,还是美人蕉在陪伴我呢?

美人蕉或许苦吧。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家园,人类把她们栽种在哪,她就在哪安安心心生长。她也无法决定环境,刮风也罢,下雨也罢,烈日也罢,她不能从这弹丸之地挪身,只能默默承受自然赋予的一切。

美人蕉一定是酷的。不管环境是否恶劣,不管有人看否、赏否、喜欢否,她从未停止过生长,该长叶时长叶,该开花时开花,该凋零时凋零,该结果时结果。

这一株株特别的美人蕉,时常在我心间悠荡,让我想起南宋词人蒋捷的那首《一剪梅·舟过吴江》: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虽然无从考证,“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这芭蕉是不是美人蕉,但我固执地认为:只有既温婉又飒爽的美人蕉,才配得上一阙如此惆怅、美丽、生动的词。

时光无声无息,美人蕉用日渐的残败,提示着冬已到来。

在初冬的暖阳里,这些终生为美而活的植株,有的绿裙已失去往日的光泽,镶上了枯黄的裙边;有的绿裙已完全枯裹,似一筒卷起的、熟透了的烟草叶。

顽强的茎杆,有的结满绿色的果实;有的还在用尽残存的力量,举起一朵又一朵瘦弱的花,参差不齐地向上呈列,象是奉献给冬日天空的诗行。

这些冬花看起来没有夏花生机盎然,却喷发出一股强劲的力量,有种慑人心魄的美。

我知道,即便再喜欢这些花,她们迟早都会凋落,毫无牵挂地化为泥,与大地融于一体,这是她们的宿命。进入隆冬后,天降两场大雪,冰封雪盖,总担心那一簇簇美人蕉是否能安然过冬?

隔些时日去赊月湖边一看,与美人蕉相邻的几块麻石毫发无损,那些曾经鲜活的美人蕉,无影无踪,唯剩一片空空的、裸露的褐色泥土。

但是,只要懂得美人蕉,无需悲伤,春天马上就要来了,一棵棵新鲜的美人蕉苗,会破土而出,用翠绿的叶片,与天空欢快击掌。

若春寒重,雨水多,整个春天,我们或许都见不到美人蕉的花朵。若春寒薄,雨水少,四月底,美人蕉就会迎着和风,张着笑脸,回馈给春天厚实的花朵。

某个春日,我偶然躺在美人蕉旁那块最大的麻石上,以花朵开放的姿势,去仰望天空。

空旷的苍穹,落入眼底,变幻的流云,翩跹的舞蝶,轻快的飞鸟,一一掠过我的身体;闭上眼,我闻到了泥土与青草混和的香味,听到了水流潺潺的声响,还有微风拂过发丝轻触脸庞那种淡淡的、麻麻的痒感,远处有老人在担忧地呼唤狂奔的孩童;睁开眼,坐起来,我看到对面有两个垂钓的男子,不远处的草地上坐着一对相拥的年轻恋人,正喃喃私语。

一副副和谐的场景如一组组美妙的镜头,蒙太奇般在我脑海演过,安定祥和,温馨静好。

这一刻,我感觉做一朵酷酷的美人蕉,也有许多幸福。

即便她们站立的狭小空间已画地为牢,当她们努力向天空举起无数花朵,那便是在以自己的方式拥抱宇宙,静触万物,从而一点一滴生出漫无边际的广阔。

所以,无论如何,抽空去看花吧,用心去看一朵花,就会发现,每一朵花都不平凡。

巴陵新语
致专 致诚 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