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庆∣尘烟之上
电影
2022-09-15 21:42
湖南
电影《隐入尘烟》之所以打动人心,应是许多观众从有铁、贵英夫妇身上,或多或少看到了自己的影子。这份相似,使不同群体在去掉等次不一的文明、物质包装后,赤诚地面对天地、情爱、生死、命运时产生了相通的感受,它归于天然,跃上尘烟。影片至少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是呈现他们劳作的画面,从种小麦到收小麦,从借鸡蛋、鸡蛋破壳成长、到母鸡咯咯产蛋,从一个破房子挪到另一个破房子、到制砖建房,他们遵从时岁的指令和生活的安排,该播种时播种,该收获时收获,不走捷径,无贪念,无妄想,有序地将生活越过越好。没有天灾人祸,人们顺其自然的辛苦劳作就必有收获,这是自然馈于勤劳之人的无言之诺。有铁夫妇在耕耘里获得,当俩人第一次搬入新居,他们卧在床上,一起谈笑着憧憬未来,脸上弥漫着幸福满足的光芒,照亮了整个屋子。那个时候,有铁是最帅的,贵英是最美的,即便他们身着最简陋的布衣,也无法掩盖他们自然流露出的性别之美。如果单从这些角度去体验他们的生活,这份安然踏实的劳有所得,真不失美好。有人说他们的善良没有锋芒,没有原则。然上善若水,真正的善者绝不会助纣为虐,更不会主动作恶,却会对各种生命无恶意的求助,伸出援助之手。当张永福需要他的血来延长生命,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输救命血,并指望这个暴发户能够尽快去清还乡亲们的欠款;当师傅开着推土机去摧毁旧房,他恳求邻居等小燕子们出了窝再拆房,被拒绝后,他跑回去、跳起来把燕子轰走。贵英的善良,更多体现在对有铁的关心与爱护上。她永远听从有铁的安排,他在哪,她就在哪,典型的夫唱妇随,即便俩人对话,她也总是低眉垂首,温言软语。她不想让有铁献血,但有铁要献,她便无法阻止。为了帮有铁分担家庭重任,背上出了麦子疹,痒得难受,她也不停下手中的活;她不想让在外辛苦劳累的有铁饿着,就带病为他做饭送饭,最终失足掉入河中,失去生命,让人对这份善良产生了无尽的悲悯。一般的文艺片讲述爱情,少不了交融的唇舌、缠绕的身体、急促的呼吸,这是爱的一部分;若仅有这些,当然不代表爱。《隐入尘烟》里没有激情的影像,却有温柔的镜头,有铁按在贵英手上的麦子花、有铁为贵英喂烤鱼、有铁在河渠里为贵英清洗麦子灰,贵英在寒风里捧着换了几次热水的杯子等候有铁、贵英拖着残缺的身体尽力帮助有铁等等,这些朴实无华的交流,象极了普罗大众中凡俗夫妇的模样,若将它们定义为爱情,那很多夫妇以为消失了的爱其实从未消失。这样的爱情,用恩爱来诠释更为贴切。懂得感恩的夫妇,才更懂得爱。所有热烈浓稠的爱,如焰火烟花,转瞬就消失在茫茫天际。若有人终身追逐这种爱,注定无法拥有安定的爱情。有铁与贵英,俩人吃在一起,住在一起,劳动在一起,她懂他的累,他懂她的苦,她感激他为自己撑起一片天,他感激她为自己开出一湾港,俩人在恩待中生爱,在爱里相守相依,生命便有了强大的张力。多数人乐于歌颂反抗天命,却不愿赞美安于天命。其实,这两种选择没有对错之分。贵英哥嫂要贵英住牛棚,她就住牛棚;要她嫁人,她就嫁人。有福的儿子要有铁输血,他就输血;三哥要有铁拉家具,他就拉家具。他们接纳当下所有的境逼,无论遭人奚落还是被人轻视,他们从不激愤对抗,从不怨天尤人,更不轻贱自己,一心按照自己的节奏为人行事,这份从容不迫,是多少环境优越的现代精英们求而不得的。很多人以自已的标准去衡量他们生活的悲喜,判断他们生活无比苦痛。事实上,我相信有铁和贵英并没有大家想像的苦。他们从小就置身于这种大环境,早已接纳了命运的安排。当然,不可否认,他们的生活确实又难又累,但他们没有在窘境中歇斯底里、沉沦纵恶,他们有生存的智慧。住牛棚的贵英会在夜深人静之时,听雨糟瓶瓶的鸣唱;会通过有铁呵护驴子的行为来推断他是好人,从而安心留下;无人帮忙,有铁会利用驴子的力量将草毡运上房顶,会用绳子拴住贵英防止她跌落地面。俩人互为对方的光,他们的生活便有了盼头,开始了顺应环境、力所能及的奋斗,有了房、有了鸡、有了猪、有了麦子......日子朝着明亮的方向前行。如果不是贵英意外死去,按照剧情的发展,结局完全可以皆大欢喜。但是,似乎只有悲剧才显得深刻,才更意味深长。开放式的结局让影片产生更多话题、引发更多关注,影片有争议就更有市场,这或许是导演的心机,或许是影片的需要。百味人生有着万种可能,不管有铁是去是留,都趋向合理;不管怎样的生命,都有其存在的价值。纵观全剧,有人说周围的乡亲麻木恶毒,其实他们并非十恶不赦。张永福的儿子自私,但还没自私到赖账的份上,最终他还是打着折扣清还了乡亲的欠债;有铁去邻居家借鸡蛋,贵英不小心尿湿了她家的板凳,邻居轻轻嘟囔一句,并未大声呵斥,当有铁去归还鸡蛋,她也推辞不受;当有铁决定用两袋土豆与乡亲交换做房的材料,对方一再表示,一袋半土豆就够了......当然,对比有铁、贵英夫妇的善良友好,乡亲们的行为实有差距。我也痴想:如果这世间所有人能具备有铁、贵英夫妇这些特质,这个世界该是多么温情动人?转念又想:若身处其中,我们到底会是哪一个?一亿个观众就有一亿个答案,一亿个观众就有一亿对有铁、贵英夫妇,对影片的认知多少是个人意念的投射,我愿意看见什么,就产生什么。走出影院,脑海里久久回旋着余秀华这节诗句:人间有许多悲伤,我承担的不是全部 ,这样就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