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神?没人说得清楚,若能说得清楚,神就不能称其为神了。
但是,许多人还是试图来解释到底什么是神。精简的说法即:神就是道。那何谓道?圣者说“道可道,非常道”。道,原来也是常人难以说清难以弄懂的。有一种相对通俗的阐述为: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如此,我们不妨把“神”理解为自然界一种客观规律,宇宙中一种巨大能量,祂最终的凡俗表象,则是一个人价值观的体现。
不同的人心中的神是不一。你释放什么生命能量,你执守什么人生信仰,你追逐什么生活方式,你所思所行的方向,即不同人的价值观,亦是不同人心中的神。
非用自己的价值观去衡量他人的价值观,是极端错误的,易致人疯癫。若价值观等同,彼此滋养,不需多语,无言亦默契;若价值观相悖,总有一方消耗另一方,再多说辞,也终是徒劳。
当不同人心中的神不一样时,是否这世界上就存在各式各样的神呢?答案是否定的。假神千奇百怪,真神却是唯一的,真神就是真理。
当真理以最初面目与人相见时,它常常是孤立无助的。
哥白尼最初提出了“日心说”时,支持者寡,他自知难以与势力强劲的“地心说”派抗衡,只好以暧昧的态度来平衡两派之争,而他的拥趸者布鲁诺却大张旗鼓地宣扬“日心说”,并发展了“宇宙无限说”,最终被教会活活烧死,成为捍卫科学真理的殉道士。哥白尼吸取教训,直到去世前,才敢公布“日心说”。后来,著名的天文学家开普勒和伽利略都通过观测证实了日心说,这个真理才不再孤单,逐渐流行。
在人类文明的历史长河,真理也非一成不变的。或许若干年后,“日心说”也会被质疑,会被另一种理论来替代,这是宇宙规律。
人类不断发展、不断进步的过程,就是无限接近真理的过程。人类在不断探究、解密科学的过程,就是一个无限接近神的过程。
真理处在至高处,如同神处在至高处,高处不胜寒,这就是神孤独的根源。
读《圣经》中的那些故事时,就会发现神试图以公义、恩典、慈爱来普救众生,但众生功利,总在最初的获得中心存敬畏与感恩,却在丰盛的获得中迷失方向。
健壮俊美的扫罗初定为以色列君王人选时,也曾体恤民众,态度谦逊,心胸广阔,骁勇善战,充满神性,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以色列犹太民族的统一。功成名就成为君王之后,面对至高的权力,他忘记了真理,回归血性,嫉妒才干出众的大卫,与真正的友人撒母耳决裂,与最亲近的家庭成员反目,最终走上了失败的途径,失去了性命,也失去了一切荣誉。
扫罗战死后,大卫成为以色列王。同样功成名就之后,大卫王开始沉溺安乐。在王宫的平顶上,他无意偷窥到民女拔示巴沐浴,这尊赤裸着的美好胴体昏了他的眼目,乱了他的心智。他毫无愧疚地召她入宫,美人在侧,他忘记了最初与神的盟约,并借刀杀人,将拔示巴品行高尚的丈夫置于死地,得以占拔示巴为妻。
不可否认,这俩人是彼此相爱的。然,君子爱人,得之有道。他们的爱再炽热,也是违背真理的不伦之爱,这份爱使俩人在后半生承受着来自于神的严厉惩罚,大卫在惩罚中感知了神的孤单与痛苦。
神是全能者,无所不能;神也是智慧者,知其所能。当扫罗在权力面前违背真理时,神可以立即夺取他的权位,但祂没有。当大卫被美色诱惑还未酿成苦果之前,神完全有能力将拔示巴挪走,避免大卫犯错,但神没有。
神指引你走上祂的道,祂布局谋篇,给你启迪与思考,但祂从不给你做决定,你的人生你做主。真理摆在你的面前,你行真理便是走正道,你违背真理,便是走向邪道。
面对扫罗与大卫的不义,神的失望与孤单,人类可懂?
人性的自由总是认为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而神性的自由却是要求你不想干什么就不干什么。可惜扫罗与大卫在人生顶峰处,摔倒在人性的劣根上。从这个角度讲,与其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如说谋事在天,成事在人。
人性与神性,总是同时存在于每个人的生命中,你受哪种性的支配,你便走上哪条道。
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将人格分为:本我,自我,超我。简单的讲,“本我”即人的本能,代表动物性;“自我”即人的规则,代表社会性;“超我”即人的品行,代表神性。或者,“本我”为“身”,“自我”为“心”,“超我”为“灵”。
从这些出发,人一切心理问题、情绪问题,皆可归因于“本我、自我、超我”的无法统一,即“身、心、灵”的不融合。
譬如,“本我”是一头想吃人的老虎,“自我”是一个想打老虎的人,“超我”却是一个想渡老虎的神,这三种人格互不臣服,都想行自己的道,它们就会在体内打得不可开交,扰得你心神不宁,到底是服从本我、自我,超我?这真是个难题。
找到身的安放所特别简单,找到心的安放所相对不易,找到灵魂的安放所却难上加难。当三者的矛盾激烈冲突时,人类就会纠结、挣扎、痛苦、焦虑,抑郁,失眠等等。
哲人道:未曾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为什么一定是哭长夜而非哭白昼呢?因为唯有在长夜,人类才敢于卸下虚伪的面具,与自己赤诚相待,与其兽性、人性、神性做深刻对话。之所以痛哭,只因漫漫长夜中,人会被这三者反复折磨,身心俱疲,不知所措。
有人或许痛哭过一个长夜,就可以协调好三者关系;也有人可能痛哭过无数长夜,还是无法平和三者的矛盾。每个痛哭的长夜,都是灵魂独自在暴风雨里做艰难的跋涉。
若终有一夜,风消雨散,星启月升,那就意味着暴风雨已经结束。这时的你就如同村上春树所形容的“当你穿过了暴风雨,你早已不再是原来那个人”。当然,暴风雨后,你体内的“三个我”是“合三为一”成为了兽、成为了人、还是成为了有神性的人呢?或是这三者各自为阵,彼此妥协,相安无事?这皆由一个人坚守的价值观所决定。
血性决定你走宽门,神性决定你走窄门。
“宽门”热闹而不拥挤,门宽槛低,容易进去,只要你稍作努力,各种地位、金钱、灯红酒绿都是门中之物,许多人终其一生、不惜一切代价去追逐,得之欣然,不过也就是欣欣然。
“窄门”孤独而不寂寥,门窄槛高,深藏道义真理,需要你背负起沉重的十字架,要饱受世间许多引诱、试探而不为所动,历经患难、逼迫却不屈服,才允许通过,得之超然,超然生慈悲,超然生智慧,超然生福气,超然生安定。
小说《天道》中芮小丹逮捕了一个穷凶极恶的高知罪犯王明阳,为了让他开口招供,在丁元英的点拨下,芮小丹与王明阳开展了一场“宽门”与“窄门”的救赎论道。
王明阳步步追问,芮小丹层层解释,最后芮小丹说:“进了窄门,神立刻就会告诉你:我是不存在的,神就是你自己。但是,证到如此也并不究竟,神是什么?神即道,道法自然,如来。”
智商过人、狂妄孤傲的王明阳,漠视平凡与普通,推崇弱肉强食法则,但在生命即将结束之时,芮小丹与他关于人性与神性、关于宽门与窄门的激烈争辩,使他终于明白“道”才具有普世价值,从而灵魂觉醒复苏,得以从狭隘的、世俗的价值观中解脱。
康德说:世界上有两件东西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标准;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
崇高的道德标准,是人性的道;灿烂的星空,是宇宙的道。道、真理与神,其实不分彼此、水乳交融,互为一体。
认识道,是智慧的开端;靠近道,是身心的归处。但从认识到靠近,是一个漫长成长的过程,是生命从喧嚣走向孤独、从摇摆走向坚定、从贫瘠走向丰美的过程。
自古至今,总有人不断走上这条道,走着走着,有人半途而退,有人一走到底。当然,不管你走或是不走,道,就在那里,他不迎合,不媚俗,不从众,遗世而独立,羽化而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