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塞:此刻,我的旅程即将启行。

情感   2024-09-29 22:39   新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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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bert Marquet

黑塞(1877-1962)是20世纪欧洲最有影响的小说家之一。他被称为德国浪漫派最后一位骑士,其代表作《荒原狼》(1927)曾轰动欧美。1946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堤契诺之歌》可以说是黑塞作品的精髓,它是一本散文、诗歌集,亦是作者对他在此之前所有作品的艺术理念、创作方法和哲学思想的归纳、总结和诠释,被许多专家和学者看作是一把开启黑塞思想之门的钥匙。


《堤契诺之歌:散文、诗与画》

[德]赫尔曼·黑塞 著

窦维仪 译 / 上海译文出版社


第53章:入秋

夏天早已流逝,太阳每日升落的轨道也随之缩短。

一早,森林从山谷弥漫的夜雾里浮现,颜色慢慢转黄,树叶渐渐掉落。黄色栗树林中尚可见到一片片带着夏意的蓝,那是长在湿土地上的金合欢,它的绿意维持了许久,但凋零时刻一到,刹那之间便枯槁了,小巧、对生的叶子一夜之间转黄,凄美且无精打采地飘落,宛若在风中飘洒的金色雨滴,落入大地这个大坟冢中。

此刻,我的旅程即将启行。

从春天到寒夜乍起,我未曾外出旅行;好一段时间,我守着堤契诺,任何事都无法让我离开田园生活。我住在山林之中,坐看繁花,观察蜥蜴,研究蝶与蛇,速写堤契诺古老的村庄,描绘如虫蛹般的斑斓山谷及下方的靛蓝湖泊。

褐色的壁虎、孔雀般碧绿亮丽的大蜥蜴、翅膀透明宛如玻璃的蜻蜓、河边肉桂色的小蛇、阳光灿烂的山坡石洞中肥胖的大锦蛇……全都是我的知己;我知道松鸭、啄木鸟的巢在哪儿,也熟悉燕子、天蚕蛾与西班牙大锦蝶的栖息处。

我对这片土地知之甚详,陌生人若以愚蠢的团体旅行方式前来造访这美丽的国度,那么他们这是在浪费时间,他们所见到的,只不过是一张风景明信片。

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我在这片美丽的土地上漫步,休息,作画,既悠闲又忙碌,我对这里的森林、田野、葡萄园、花园与人们,了若指掌。

然而,即使此地阳光亮丽,我仍无法年年忍受南方的冬天。雨季令人窒息。通货膨胀时期,我靠小火炉挨过四个天寒地冻的冬天,结果赔上了一生的健康,此后,只要经济情况允许,我都会避开此地的冬天。

我之所以选择其他地方避寒,不是为了欣赏更美的景色,因为其他美景远比此地逊色;我也不是为了寻找变化,毕竟大自然之中没有所谓单调、无聊这回事,那全是都市人的发明。

我之所以这么做,是为了到大城市寻找温暖的温泉浴处所,那儿的门窗密闭,里头有温暖的木质地板、好的火炉,以及医生与按摩师。我原想借此舒缓身上的疼痛,以度过充满苦痛的冬天,不料却意外拥有了美好的经验——拜访友人,欣赏音乐,同时参观了图书馆和画廊。

我在城里暂时住了下来,即使深居简出,还是有许多人来找我。
他们并未完全将我视为同类,也未曾将我视为无家可归、四处飘泊的人,但他们知道,我不仅喜爱莫扎特和弗罗伦斯的圣母像,同样也喜爱那些惶惶不安、脱俗不凡的荒野之狼。我们彼此交换诗画和出版社地址,互借书籍,共享葡萄酒。
偶尔,我会请人带我作一趟知识之旅,一年一次。
偶尔,有人付我旅费及酬劳,让当地识途老马带我参观城里的古迹和观光胜地,但我必须在讨厌的大厅中,为陌生人整晚朗诵我的诗;每次这么做时,我总会告诉自己:下不为例。
然而,在展开城市生活、旅游生活及吉卜赛生活前,我得先向此地道别,将根从土中拔起,打点行李……
那只张着大嘴的大皮箱已在斗室中摆了三天,等着我打包。我必须仔细盘算该带些什么,因为我将在外停留六个月以上。衣裤、皮靴还算容易,只要从衣架上取下来,塞到皮箱中,再坐下来将它们压紧即可,但还得带上工作或消遣时所需的小东西,例如:书籍、画具、画簿,以及一些能让旅馆房间满室生辉的画等林林总总的物品,偏偏每次仍会带错东西;人们在打包时总是太过吹毛求疵。
其实实用的东西是最不重要的,它们都一样,到处都可以买到,反而是那些不实用、精挑细选的东西,能让整个行李变得有趣,有意义:一个吉祥物、一个鸟标本、一束旧信。艾米最能了解。她既不带鞋、也不带换洗衣物就出门旅行,她只带一幅马利亚像、一个有三首华尔兹舞曲的圆形音乐盒,有时就能让沮丧的兄弟们快乐好一会儿。
我向许多东西道别,将最近才刚看过的书搁在一旁,它们都是好书——彭措尔特的《可怜的查特尔顿》,这是本迷人的好书,是作者为吉普赛人和人生旁观者而写的。
另一本是可爱的克拉邦德留下来的小说《博尔吉亚》,它和所有克拉邦德的作品一样,表面上看似乎充满活力,但实际上却充满诗人的呓语——那是一种充满柔和幻想、如乐曲般曼妙的语言艺术。
格勒塞尔的《一九〇二年级》也颇值一读,这本书或许报导性比文学性浓,但又何妨,毕竟它敲进了我们内心深处。
不论这些书有多好,我不得不将它们留在这里,另外带别的书上路——一本巴尔、一本施蒂弗特的作品,外加一本歌德。
如此一来,行李箱正好装满。这老箱子塞得满满的;它随我游遍许多国家,听过不少语言,在马来西亚和印度港口时,曾由强壮的华裔挑夫从这条船挑到那条船上,又从船上挑到旅馆,它也曾在印尼的小船上,随着原始森林区的河水漂流数天。如果它能再撑几年就好了。我希望自己比它早离开人间。
我即将整装待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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