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黄自强 律师
无罪辩护是刑事律师永不过时的讨论话题。近日，两江新区律工委刑事专业委员会、刑民交叉专业委员会联合主办，在本所会议中心举行了“无罪案件的‘辩与思’”刑事论坛活动，趁着余兴撰文谈谈笔者对此的理解。
一
无罪案件的概率
无罪案件，有广义和狭义之别。
狭义无罪，是指法院的判决无罪。概率大约是万分之五，且这其中还有相当比例是自诉案件的无罪判决。
广义无罪，还包括法院判处免予刑事处罚、检察机关不起诉、公安机关撤销案件。若以广义无罪案件计，无罪案件概率则会显著增加。
除此之外，很多实报实销、缓刑的判决，虽然是有罪判决，但其实也是对实质无罪案件的中国特色化解方式。
仅分析不起诉案件的数量：根据最高检公布报告，2023年全国检察机关受案220万件。其中法定、存疑不诉案件5.4万件，占比3%；微罪不诉案件49.8万件，占比22%——不诉案件在检察机关所有受案中占比25%。
再加上公安机关撤销案件，法院的无罪、免处等判决，保守估计2023年广义无罪在所有刑事案件至少达到了30%。这看起来是一个鼓舞人心的数据，至少说明了刑事案件存在极大的辩护空间和辩护效果。
但如曾献猛律师在《他说，他拿到了三分之二无罪判决，我惊呆了》一文所述：“广义无罪案件的含金量是有巨大区别的，无罪案件也分等级。侦查阶段的撤案，是小学毕业；审查起诉不起诉的，是中学毕业；撤回起诉后不诉的，是高中毕业；一审无罪是大学毕业；二审无罪是硕士研究生；再审无罪是博士研究生。”
该说法有道理，我觉得可以更简单分为硬无罪案件和软无罪案件。硬无罪案件，是判决无罪、免予刑事处罚、撤回起诉后不起诉、捕后不诉四类。其余的未羁押的不起诉、撤销案件等则属于软无罪案件。硬无罪案件数量少且不易，软无罪案件则相对较多。另外如前面所说，对某些实质无罪案件作缓刑、实报实销处理，是无奈的司法现实；辩护律师付出大量辛苦取得该类案件缓刑和实报实销的有罪判决，含金量其实远高于大多数软无罪案件，与硬无罪案件的区别甚至也仅是运气之别。
二
无罪辩护的意义与价值
时不时看到有资深法官或法律学者写文章，敦敦告诫律师不要轻易作无罪辩护。我理解他们的言恳意切，但并不完全认同。
一是从无罪案件的概率而言。前文已述，虽然无罪判决的概率低，但广义无罪案件是很多的，达到25%；即便缩小到法定、酌定不起诉的无罪案件，也占比5%，绝对数量5.4万件。所以即便现实中实质无罪的案件占比不高，但所占比例已不低，何况绝对数量极大，不应也不容忽视。
二是即便大量案件最终是有罪判决，但不意味就应当判有罪。
首先，司法观念是变化的，鉴于错误的司法共识也是共识，所以有罪判决不见得就是真的有罪。典型如枪支案、鹦鹉案、药神假药案等诸多错案。再如目前接电话通知到案是自首已无争议是定论，但十年前各地法检不认定自首却不在少数。
其次，一些不公案件背后有不当司法或权力干预。典型如辽宁省本溪市周某案，一审审委会、二审合议庭所有人都认为周澄应当无罪，但考虑案件是上面关注交办的案件，都同意有罪判决。
再次，司法体制的有罪惯性基因和集体决策的无人担责。一个案件，由公安移送检察机关，检察机关起诉至人民法院。虽然三家之间相互有制约，但更多是配合协作。一方面，一个刑案由不同单位向后传递，会现实地给予办案人员有罪心理暗示与接纳；另一方面，很多争议案件经过所谓内部汇报集体研究或办案单位之间沟通研究，人人表态但无人担责，彼此之间微妙而有力地形成了有罪心理加持。
刑事案件立案了，初始动力就是有罪的，在诉讼环节的每一个节点接纳而非否定有罪是容易和简单的。若有人站出来反对定罪，反而承担巨大压力和风险，故在办案决策时，顺势而为远比逆势而动容易；毕竟办案的虽是个体，但集体决策后的起诉与判决则是集体意见。
三是即便案件最终不能获得无罪结果，无罪辩护也有其独立的价值和意义。
我做无罪辩护的案件很多，目前尚无无罪判决的案件，免予刑事处罚的案件有三件，以及有起诉指控十年以上，无罪辩护后双方妥协达成默契，判三给予缓刑的案件等。
律师做无罪辩护，通常目的有三：一是争取彻底的无罪；二是以进为退，谋求非监禁效果——比如不起诉，免除、缓刑、实报实销；三是争取大幅度轻判，如变更罪名后降槛。故无罪辩护可能是目的性的，也可能是策略性的。
此外，案件定性有分歧，司法人员内心其实并不那么确信；案件证据有重大问题，严格程序标准根本无法认定指控事实。无罪辩护，就是把案件存在的问题充分暴露让司法人员无法回避，让他们知道和重视案件的瑕疵纰漏和错误，据此博弈争取可能的最好效果。
故我的理解，在经过专业分析、利弊评估和充分当事人沟通后，对于值得作无罪辩护的案件就应当大胆做无罪辩护，同时注意策略和方式。那种坑人式不顾案情和证据，操控当事人情绪，以他人命运为自己添冠的无罪辩护做法，不属本文之意且在被唾之列。
三
无罪案件的多重因素
无罪案件取得不易，律师的有效辩护自然是重要与核心因素。但既然是多重因素，本文主要谈谈其他几点。
一是本人的坚持和家属的努力。这是无罪辩护的首要基石和重要助力。很多案件，当事人自己就放弃了，在各种压力下违心供述和屈从服软。在此情况下，无罪辩护自不可能。而家属的坚持，是给予羁押的涉案人员巨大鼓励和现实支撑。很多时候，羁押的当事人仅需要考虑案件，反而轻松简单；在外的家属则既要奔波生计、照顾家人，又要关心案件与沟通律师，以及其他大事小事种种，更是人累心累。这里顺带提一句，家属的眼光见识至关重要，主要在于选择何种路径救人和如何选择律师。很大程度上，选择对了律师，案件就成功了一半。
二是专业担当的司法人员。专业，才能对案件有准确判断和自信把握，才能够作出无罪的法律判断。担当，才有足够的胆识与底气按照自己认为的法律意见处理和推动案件。就我所取得的免处案件，都有司法人员的法律坚守。尤其所办证券犯罪案件，被告人被羁押两年多，最终判决免处，审判法官展现出了极高的专业水准和能力素养。
三是幸运，如舆论关注、法律变化、作恶者出事等太多偶然而关键的幸运……
刑辩不易，无罪辩护更难。律师如医生，偶尔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但正是因为不易和困难，所以更需要刑事律师的坚持坚守与努力不懈。无罪的结果是不可控的；但作为律师，是否穷尽全力去争取每一个无罪案件，却是清晰和明确的。
重庆百君律师事务所刑辩中心主任，管理合伙人，市律协经济犯罪法律专业委员会委员，重庆两江新区律工委刑民交叉委员会主任。荣获重庆市律协2022年度最佳刑事辩护律师，所办案件被评为“2019年重庆律协十大经典刑事辩护案件”。执业领域主要为刑事，对经济、职务犯罪辩护具有丰富经验，擅长刑民交叉案件的处理和企业刑事法律风险防控服务，且长期为国家机关、国有企事业单位、企业家群体进行刑事风险防范讲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