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虫(连载5-6)
职场
2024-12-27 19:54
贵州
爬 虫
作者:闻香知酒(太师吉祥)
5.
散会之后,孟之涛随众人一道返回了办公室。组织科总共5名干事,以往开完会,大家总要喝喝茶,抽抽烟,扯扯淡,放松一下的,但今天有点不同寻常,有的在电脑前若有所思地排着地雷,有的溜到走廊上悄悄打起了电话。科里一位平时比较机灵的干事刘文辉,则拿起了文件夹不知去找哪位首长签字去了。孟之涛也在琢磨,若每个科室走一个人,这个指标会轮到谁的头上?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自己正营已经三年,提不上去那恐怕也只有走了。不过,孟之涛还不想走,毕竟差一步就能“入团”,他想拼一下。一想到这个,也就再没精力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他睁大了眼睛紧皱着眉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面前的文档上。早上如厕时激发的灵感,还需要进一步开枝散叶。片刻之后,劈里啪啦敲击键盘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去找首长签字的刘文辉又折了回来。他压低了声音说道:“主任不知道在训谁呢!还扔东西了!你们要去也等会儿再去啊!”其他几位干事听了,有的抬起头来脸上充满好奇,有的则只是点点头,毕竟刁向前训人是常事,倒是很少见扔东西。就在这个时候,组织科长李仁雄腋下夹着一本什么东西、端着一个硕大的玻璃保温杯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这是他从王栋那里打探消息回来了。刚才一散会,他就去了王栋的办公室,先是拐弯抹脚地说,方才传达的文件有些细节没听清楚,等王栋把通知原文扔给他看完之后,又开始打听全院指标的分配。本来正在忙着接打电话的王栋被搞得不耐烦了:“你到底想干啥,直接说!”李仁雄这才道明来意。原来,他想借看一下全师干部的花名册。理由也很充分:每个科一个指标,他连科里那帮小子的任职时间和年龄都不清楚。“那你就去找秘书科要政治部的全体干部名册嘛”,王栋回道。毕竟全师干部花名册,这属于秘级文件。“他们搞的哪有你们干部科的准啊!再说咱们兄弟在政治部这么多年,我也一直配合你老兄的工作,现在要这个花名册还是为了配合你老兄的工作,就给个面子行个方便吧!”见李仁雄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任职时间也相差无几的科长开始称兄道弟、摆开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王栋为了送瘟神也只好妥协了。其实他怎能不知道,李仁雄想要全师干部名册哪里是为了他科里那几个人,怕是想知道今年都有哪些团以上领导干部是已经到线的、还有哪些位置可能是要动一动的嘞!当然,想从下面遴选新人也是另外一个目的。至于李仁雄要跟自己争一下正团位置,王栋虽然想到了,却并不怎么担心,无论口碑还是主要领导的态度对方都并不占优。此刻李仁雄夹着名册、端着杯子站在孟之涛背后两米远的地方,看了屏幕几秒钟,说了句“这一稿的标题还是有那么一点儿意思的!”孟之涛这才注意到科长来了,连忙站了起来,却一抬头就看见李仁雄手里那硕大的玻璃杯里,两朵惨白的茉莉花飘浮在已经泡得发黄的茶叶中间,不由得有点干呕,差点儿又坐回到椅子上。李仁雄有着强烈的口臭,所以一直都喝茉莉花茶。这大概是其长期从事文字工作不分昼夜加班引起的免疫力低下,以及缺乏正常的作息习惯造成的,同时他还是个大“烟枪”。不过,他也确实有些才气,写得一手好文章,善于揣摩领导的意图;特别是与军区空军机关的关系处得非常好,每年多弄些党表和立功指标什么的不在话下,有的师领导甚至对他还很器重,这让李仁雄在组织科长的位置上足足稳坐了四年。孟之涛稳下神后连忙问,要不要把提纲先打出来给科长过目。李仁雄则说先不急,让孟之涛再捋一捋、拔一拔。然后他看向办公室里其他几个人,盘算了一会儿冲着正在资料柜里找东西的分管纪检工作的一名干事说道:“张干事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要在平时,也无非是给安排个活儿,或者是让干事们替他去买包烟,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家忽然提高了警觉:这怕是要谈话筛人了?被点名的张干事,也显得有点紧张。然而五分钟之后,张干事表情平静地回来了,又叫刘文辉过去。剩下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问他“老黑叫你说啥了”?“老黑”,是干事们给李仁雄起的外号,不只是因为他长得黑,还因为做事不地道,吃拿卡要对他来说稀松平常,甚至连让干事跑腿买包烟这种事也不带给钱的。“没说啥。”张干事不动声色地回到自己座位上,这才又补充了一句“我不走”。虽然只有三个字,却蕴含了丰富的信息,到底是他打定主意不想走还是“老黑”已经同意不让他走,皆有可能。但大家已经不好再问了,心里却都打起了鼓。李仁雄的办公室就在组织科隔壁,在响起一阵电话铃声之后,众人听到了李仁雄唯唯诺诺的声音。不料他放下电话,立刻又推开干事办公室这边的门,冲着孟之涛对面一名干事喊道:“陈子国,主任叫你过去一趟!”刁主任亲自叫一名干事过去,又是在这种敏感时候,不由得大家不去联想。那名叫陈子国的干事则显得既有些茫然,也有点慌张。毕竟,刚才刘干事还带回一个信息,主任正在发火骂人摔东西,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可也不敢不去,无奈只有硬着头皮去了。政治部主任刁向前的办公室,在二楼西侧。陈子国过去的时候,看到走廊里站着一个人,神情沮丧,又小心翼翼地把耳朵倾向门口,似乎是想听清楚里面在说什么。陈子国认得,这是通信连连长赵四海,他来干什么了?犯啥事了?再走近些,发现走廊尽头还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文件夹远远地向这边张望,那是保卫科的干事胡义军。陈子国走到主任的门前,冲着赵四海点点头,轻声问:“谁在里面?”赵四海低声回了一句:“赵副站长!”见陈子国敲门就要进去,赶紧又补充道:“还有吴部长!”赵四海所说的赵五伦,乃是宁远场站副站长。吴部长名叫吴明力,是本师的后勤部长,也是师常委。一听这两位在里面,陈子国也不敢贸然进去了。此刻的刁向前,正在冲着这两位后勤干部大发脾气。刁向前就是这样一个人,几乎很少掩饰自己的好恶,看不上的就死活看不上。眼前的这个赵五伦,不过是从司务长岗位上一路提拔起来的军需干部,他对于赵五伦的无论学历还是升迁背后的猫腻,都有所耳闻,只不过提升赵五伦的时候自己也刚来师里,说话不是那么太算数,而且到底是后勤系统的人,也不好手插得太远。眼见得赵五伦这副团就满三年了,最近吴部长还给做工作,要他当宁远场站的站长后备人选。跑跑送送我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你是谁的什么关系我也可以装不知道,但你本职工作总不能太拉稀吧?让你分管后勤工作,师里这么差的保障条件,连个厕所都他妈的修不好,要你有什么用?刁向前一想到这个,就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得口无遮拦地开骂。官大一级压死人,赵五伦并不敢说话,只得垂首站立一旁,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直是带着赵五伦一道前来谢罪的吴明力在向刁向前解释和道歉,不过吴明力说了半天,左一个“这事马上解决”,右一个“请主任放心”,像个下属一样语气谦卑,刁向前也觉得不妥了,毕竟同为常委,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也有必要赶紧结束这种尴尬局面,以免让更多的人知道,于是摆了下手说道:“老吴啊,说了半天,这事儿虽然归你分管,可跟你关系不大嘛!你就是做自我批评,也应该到常委会上嘛!你再这样,我可受不起啦!”吴明力脸上终于露出一点笑容,甚至还有一点感动。“应该的!应该的!这不是小赵他们站长去开会了嘛!出了事,我就应该管,应该负责!”刁向前心说,还小赵呢?瞧他那一脸褶子!不过,既然已经决定给对方台阶下,刁向前也就顺水推舟地站了起来,扯过自己的脖领子闻了闻,皱着眉说:“行了老吴,就这样吧!跟别人也别提了!我这还得赶紧回去再好好洗一洗!刚才着急开会,在通信连简单冲了一下就赶紧跑来了!这大衣还是那个连长的!”吴明力连连点头:“惭愧惭愧!实在是对不住主任了!一会儿我让他们拿一套新军装,给您送到宿舍去!”一边说着,一边满是责备地剜了赵五伦一眼。然后拉住刁向前的袖子小声说道:“对了主任,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赵五伦这人他就是嘴笨,人可是没说的,讲义气,够哥们儿,以后你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指示!他不办我捶死他!那个通信连长赵四海也不是外人,是老赵的远房亲戚,咱兄弟不是外人我都给你交底了!这小子太不争气,太没用了!主任您放心,回头我跟赵副站长一定好好教训他!”“噢!”刁向前一下全明白了。也就吐出这么一个字,再无二话。吴明力刚才这话信息量太大了,直接讲明了他跟赵五伦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好一个“掏心窝子的话”!这一掏心窝子,立刻拉近了里三层外三层的距离,就差两肋插刀三刀六洞了。刁向前久在官场,焉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人家把心窝子都掏给你了,那就相当于递了投名状,接下来就看你识相不识相了。你好我好,再掏就是掏腰包,不给面子,搞不好就要掏刀子。不过,刁向前不是宵小之辈,他虽然明白其中的道道,却也不屑于自降身价非要融入对方那个圈子。给吴、赵二人一个台阶下,已经算是开恩了,自己也不吃亏。多栽花少栽刺嘛!刁向前拉开门,让吴明力先走。门口立着的两个人刷地一下站得笔直,齐齐敬了个礼。刁向前斜了赵四海一眼,语气平缓地说道:“一会儿我让人把大衣给你拿过去!”赵四海分明有点受宠若惊,惶恐之间不假思索地回道:“别别,不用不用,主任你穿吧!”赵五伦抢了一步,一脚踹在赵四海的腰胯上!对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刁向前有些反感地一皱眉,吴明力看在眼里赶紧示意二赵走人。待几个人转身走了,刁向前又看向站在一旁的陈子国,和那名拿着夹子的保卫科干事胡义军。他先看向拿着夹子的,“是不是急事急件?”胡干事一时语塞,没敢回声。“不是?下午再说!”把人打发走了。刁向前又看向陈子国,有点疑惑地问道:“你有什么事?”陈子国也懵了,好在及时反应过来:“主任,我们科长说您叫我下来的,请指示!”刁向前略微想了一下,这才说道:“你的命令是在通信连指导员吧?”陈子国也是想了一下才急忙回答:“对!我的命令在通信连!是我们科长让我主要在科里干活,连里那边兼顾一下!”陈子国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已经听出了七七八八,跟通信连有关,通信连惹祸了!“李仁雄他妈的搞的什么名堂!人不在,还占着基层的位置!你也是,既然命令是通信连的指导员,就应该负起责任来,多去关注一下通信连的建设,你自己去看看都搞成什么样子了!不能干就别占着茅坑不拉屎!”说到后来,刁向前好像又有点动怒了。好在他意识到这是在走廊里,说话声音再大点就要被那头的师长政委听见了,于是摆摆手放过了陈子国,把大衣领子往上提了提下楼去了。半个小时之后,几乎整个政治部的人,都知道了那天早上在主任刁向前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那是一件不只令刁主任恼怒、可能也会令整个航空兵某师都感到尴尬的事。始作俑者,是一只坏了的马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