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5日，“李公朴先生死难经过报告会”定在云南大学至公堂召开。一大早，有朋友来信告知闻一多黑名单的事绝对可信，请他千万小心，最好不要去至公堂开会。有位来看他的同学也极力劝他别去，闻一多沉思了一下，断然说道：“这怎么行？李先生尸骨未寒，我们这些做朋友的都不出席，怎么对得起死者？又怎么对得起生者？李先生明天就要火葬了，这是最后一个重要的群众大会，我可以不发言，但一定得去！”
他清楚现在的处境很危险，但舍生取义的决心更加坚决，他随手抓起桌上的一封匿名恐吓信，不以为然地说：“事已至此，我不出去，什么事都不能进行，怎么对得起死者？假如因为国民党当局的一枪，就都畏缩不前，放下民主工作，以后谁还愿意参加民主运动、谁还信赖为民主工作的人？”朋友和同事们知道劝不住他，想到他肯定会去会场，只好专门安排人负责接送。闻一多穿好洗得灰白的长衫，扫了一眼那一堆恐吓信，随手将它们撕得粉碎，头也不回地大步跨出家门。刚走出院门，就见对面墙脚下站着一个穿西装、戴礼帽的大汉，在西仓坡东口也站着一个瘦猴脸、穿美式夹克的家伙。闻一多鄙夷地扫了这两个不怀好意的家伙一眼，拐杖使劲地在地上戳了一下，对陪同的杨希孟说了声“走！”便昂首走向会场。走在狭窄的西仓坡小巷里，两个特务一前一后，为防止意外，闻一多轻声对杨希孟说道：“你离我远点，不要和我并排。”不愿一个青年和他同遭毒手。一路上人来人往，特务不便动手，一直跟进了至公堂，闻一多坐在台下前面的一条凳子上，特务也混在人群中。上午10时，民盟云南省支部和昆明学联在云大至公堂举行的“李公朴先生死难经过报告会”如期召开，各界人士和师生代表1000余人到会。李公朴夫人张曼筠带着悲痛的心情，缓缓走上讲台。她声泪俱下地报告李公朴被杀害的经过，因为过于悲恸，言语不时中断。“他在死前，就知道随时可以死。他出街时和我说：‘我今天跨出了这道门，不知道能否跨进来。’ ”李夫人说：“他虽死，但他的精神没有死，他虽没有了生命，但刽子手却没有了人性！”李夫人在台上一边哭一边讲，台下的人们听了也流下悲愤的眼泪，李夫人悲痛万分、几乎讲不下去。混进会场的特务趁机起哄、怪叫。国民党当局的猖狂彻底激怒了闻一多，他再也按捺不住，走上前去扶着李夫人坐下；随即拍案而起，即席做了他一生中的最后一次演说：这几天，大家晓得，在昆明出现了历史上最卑劣最无耻的事情！李先生究竟犯了什么罪，竟遭此毒手？他只不过用笔写写文章、用嘴说说话，而他所写的、所说的，都无非是一个没有失掉良心的中国人的话！大家都有一支笔，有一张嘴，有什么理由拿出来讲啊！有事实拿出来说啊！为什么要打要杀，而且又不敢光明正大地来打来杀，而偷偷摸摸地来暗杀！这成什么话？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人们的情绪从悲痛转为愤怒，只有特务们还在嬉皮笑脸地起哄。闻一多厉声道：今天，这里有没有特务？你站出来，是好汉的站出来！你出来讲！凭什么要杀死李先生？杀死了人，又不敢承认，还要诬蔑人，说什么“桃色事件”，说什么“共产党杀共产党”，无耻啊！无耻啊！这是国民党的无耻，恰是李先生的光荣！李先生在昆明被暗杀，是李先生留给昆明的光荣！也是昆明人的光荣！去年“一二·一”昆明青年学生为了反对内战，遭受屠杀，那算是年轻的一代，献出了他们的血，献出了他们最宝贵的生命！现在李先生为了争取民主和平，而遭受了国民党当局的暗杀，我们骄傲一点说，这算是像我这样大年纪的一代，我们的老战友，献出了最宝贵的生命！这两桩事发生在昆明，这算是昆明无限的光荣！全场再次爆发出正义的掌声，特务们也被闻一多的怒吼震慑了，会场气氛激昂起来。闻一多稍顿了一下，继续道：国民党当局暗杀李先生的消息传出以后，大家听了都摇头，我心里想，这些无耻的东西，不知他们是怎么想法？他们的心理是什么状态？他们的心是怎样长的？其实很简单，他们这样疯狂地来制造恐怖，正是他们自己在慌啊！在害怕啊！所以他们制造恐怖，其实是他们自己在恐怖啊！特务们，你们想想，你们还有几天，你们完了，快完了！你们以为打伤几个，杀死几个，就可以了事，就可以把人民吓倒了吗？其实广大的人民是打不尽的，杀不完的，要是这样可以的话，世界上早没有人了。你们杀死一个李公朴，会有千百万个李公朴站起来！你们将失去千百万的人民！你们看着我们人少，没有力量。告诉你们，我们的力量大得很！多得很！看今天来的这些人，都是我们的人，都是我们的力量！此外还有广大的市民！我们有这个信心：人民的力量是要胜利的，真理是永远存在的。历史上没有一个反人民的势力不被人民毁灭的！希特勒、墨索里尼不都在人民面前倒下去了吗？翻开历史看看，你们还站得住几天！你完了，快完了！我们的光明就要出现了。我们看，光明就在我们眼前，而现在正是黎明之前那个最黑暗的时候。我们有力量打破这个黑暗，争到光明！我们的光明，就是国民党当局的末日！国民党当局故意挑拨美苏的矛盾，想利用这矛盾来打内战。任你们怎么样挑拨，怎么样离间，美苏不一定打呀！现在四国外长会议已经圆满闭幕了。这不是说美苏间已没有矛盾，但是可以让步，可以妥协，事情是曲折的，不是直线的。我们的新闻被封锁着，不知道美苏的开明舆论如何抬头，我们也看不见广大的美国人民的那种新的力量在日渐增长。但是，事实的反映，我们可以看出。第一，现在司徒雷登出任美驻华大使，司徒雷登是中国人民的朋友，是教育家，他生长在中国，受的美国教育。他住在中国的时间比住在美国的时间长，他就如一个中国的留美生一样。从前在北平时，也常见面，他是一位和蔼可亲的学者，是真正知道中国人民的要求的。这不是说司徒雷登有三头六臂，能替中国人民解决一切，而是说美国人民的舆论抬头，美国才有这转变。其次，国民党当局干得太不像样了，在四国外长会议上，才不要中国做二十一国和平会议的召集人。这就是做点脸色给你看看，这也就说明美国的支持是有限度的。人民的忍耐和国际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李先生的血，不会白流的。李先生赔上了这条性命，我们要换来一个代价。“一二·一”四烈士倒下了，年青的战士们的血，换来了政治协商会议的召开。现在李先生倒下了，他的血要换取政协会议的重开！我们有这个信心！“一二·一”是昆明的光荣，是云南人民的光荣。云南有光荣的历史，远的如护国——这不用说了；近的如“一二·一”，都是属于云南人民的。我们要发扬云南光荣的历史！国民党当局挑拨离间，卑鄙无耻，你们看见联大走了，学生放暑假了，便以为我们没有力量了吗？特务们！你们错了！你们看看今天到会的一千多青年，又握起手来了，我们昆明的青年绝不会让你们这样蛮干下去的！反动派，你看见一个倒下去，可也看得见千百个继起的！正义是杀不完的，因为真理永远存在！历史赋予昆明的任务是争取民主和平，我们昆明的青年必须完成这任务！我们不怕死，我们有牺牲的精神，我们随时像李先生一样，前脚跨出大门，后脚就不准备再跨进大门！这篇讲演正气凛然、掷地有声，贏得了长时间的热烈掌声。闻一多横眉怒对国民党当局的猖狂反扑，拍案而起，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他的怒吼既是投向敌人的长枪，也是激励人民的战鼓。当他走出至公堂时，一群特务在门外怒目相视，他却若无其事地仰头哈哈大笑而去。往期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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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材来源 | 党委宣传部 西南联大博物馆
主播 | 李思诚 过嘉慧
图文排版 | 张梦磊 闫景馨
责任编辑丨杨丛森 李璐
终审丨余冰释 张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