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在历史上曾多次成为都城，但给人印象最深刻的，或许还是三国时刘备建立的蜀汉都城。
蜀汉的皇宫位于何处？向来有两说：一说在江汉路八宝街一带，一说在天府广场附近。结合文献记载和近年来的考古发现，关于蜀汉宫城最可能的所在位置，其结论日益清晰。
2013年以来，考古人员在成都市青羊区东华门街至天府广场一带，陆续发现大面积的古代城市遗存。不但出土了众多汉代的“汉兴”“千秋万”等瓦当，更在此前即于附近发现了一处建于东汉末或稍晚、废弃年代大约在三国末年不晚于西晋的高等级建筑遗存。结合明代《太祖实录》中关于修建蜀王府 “以蜀先主旧城水绕处为外垣、中筑王城” 的相关记载、江汉路一带至今尚未发现汉代文化遗存的考古现状，以如今的东华门遗址附近为蜀汉宫城所在地，或许更接近历史真相。
△东华门遗址出土
模印有“汉兴”二字的云纹瓦当
壹
刘禅其实不算刘备的嫡子。其生母甘夫人，只是刘备在小沛时纳的妾。虽然是刘备的第一个儿子，但刘禅出生时，刘备已经46岁。取名刘禅，是因为一直无子嗣的刘备早已收养了长沙一户人家的儿子作养子，取名刘封。可见虽然人到中年处处困顿，封禅依然是刘备梦寐以求的人生理想。
刘禅一出生就是惊心动魄的高光时刻。刘备兵败当阳，尚在襁褓中的刘禅在大将赵云的怀里冒着曹军的矢石箭雨终于突围。如此福大命大，自然会被视为天选之子。
△《三国演义》剧照。刘禅出生就经历战乱
但之后就一生太平
刘禅虽然还有刘永和刘理两个弟弟，但因为年龄跟他相差甚远，都不足以撼动刘禅的接班人地位。唯一可能造成相关威胁的刘封，也因为营救关羽不力而就此被除去。类似曹操众子争相夺嫡的纷争惨烈，刘禅倒是一点都没有经历。
而刘禅若真是智力堪忧，刘备也断然不会将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交给他。实际上，首先称赞刘禅聪明过人、才堪继位的，正是刘备的第一重臣诸葛亮。刘备曾亲口对刘禅说，“丞相叹卿智量，甚大增修，过于所望，审能如此，吾复何忧。勉之，勉之！”连丞相都夸赞你的天分远超期望，我还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公元223年，远征东吴遭遇大败的刘备死在奉节白帝城，16岁的刘禅就此继位。遵照刘备遗嘱，刘禅将所有大小事宜全部交给诸葛亮全权处理，“政事无巨细，咸决于亮”；而诸葛亮也再次称赞刘禅“年方十八，天资仁敏，爱德下士”。君臣达成默契，开启了蜀汉发展的一段黄金期。
△《三国演义》中的刘禅与诸葛亮
四年后，诸葛亮在北上伐魏前向刘禅上呈著名的《出师表》。虽然后世赞扬“出师一表真名世”但字里行间对刘禅的耳提面命也比比皆是，“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陟罚臧否，不宜异同。”“ 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陛下亦宜自谋，以咨诹善道，察纳雅言，深追先帝遗诏。”而一切人事安排，诸葛亮也都早就落实到了人头上。
刘禅继位后的十一年里，毋庸讳言，名义为臣的诸葛亮才是更强势和决定的一方。刘禅，更像是君主立宪制下那个仅有礼仪和象征意义的蜀汉元首。刘禅自己非常明白，“政在葛氏，祭在寡人。”
贰
公元234年八月，诸葛亮病逝五丈原。重臣猝亡，朝野震惊。刘禅此时的应对却堪称沉着：首先立刻在成都城内实行宵禁，进入警备状态以防范宵小趁机为乱；控制大局后，再率文武百官出城二十里迎接诸葛亮灵柩，素服发哀三日。
在迅速填充诸葛亮留下的权力真空时，刘禅也表现得颇有手段，不像一个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傀儡。一方面，当朝野纷纷上书请求为诸葛亮在成都立庙祭祀时，刘禅以违背礼制为由予以拒绝，直到十三年后才在湖北境内的沔阳为诸葛亮立庙，并禁止民间的“巷祭”“野祀”；另一方面，当丞相参军李邈投机上书、表示诸葛亮死掉是好事时，他又将李邈处死以儆效尤。在后诸葛亮时代，刘禅第一时间让朝野明白：丞相不在了，现在我说了算。
虽然重夺生杀予夺至高无上的君权，但刘禅并未对诸葛亮的身后安排视而不见或反攻倒算。诸葛亮的执政思路和基本国策，文治由蒋琬、费祎、董允“三英”一脉相承，武功则由姜维继承。直到253年费祎被刺身亡、三英全部离世之后，蜀汉朝政才进入近臣陈祗和宦官黄皓弄权擅政的时代。也就是说，诸葛亮“亲贤臣、远小人”的教诲，刘禅就算没有能终生遵循，至少也遵守了三十年之久。
无论陈祗黄皓，说穿了其实都是刘禅意愿的代理人。刘禅任用奸佞，一方面或者是承平日久、志向荒疏，另一方面或者确实也是无人可用——既然都是庸碌之辈，不如用那些能让自己舒心的。更深层次的原因，也许是刘禅太明白蜀汉没可能与曹魏争天下。反正诸葛亮一死，刘禅再没有像他一样密集地出兵北伐。
△三国中，蜀汉的国土面积最小
这其实是更顺应蜀中民心的举措。后来邓艾占领成都后，曾察看蜀汉的人口信息：“户二十八万，男女口九十四万，带甲将士十万二千，吏四万人。”蜀汉一共才94万人，其中80万百姓要养活14万的官僚和军队，在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即便是天府之国，这样的比例对于百姓而言也是不小的负担。土地资源不如魏国、人口数量也不及魏国，蜀国自保已属不易，又何谈“兴复汉室，还于旧都”？刘禅若是一样全心致力于攻战，蜀汉或许亡得更快也未可知。
叁
公元263年，司马昭派钟会、邓艾、诸葛绪三路大军攻蜀。姜维与钟会在剑阁对峙之时，邓艾奇兵偷渡阴平小道，攻破绵竹直抵成都城下。蜀宫中乱作一团，一派主张固守待援、一派主张投奔东吴、一派主张迁都向南、一派主张就此投降。最终的决定权，当然在刘禅手中。
而刘禅最终选择了就此投降，蜀人大大松了一口气。在蜀人的记忆里，两百多年前成汉政权公孙述抵抗至死，结果成都惨遭屠城；往近处说，数次北伐也让蜀人心力交瘁。刘禅投降如此干脆，刘家天下虽然就此终结，蜀中的太平安逸却一无所损——损的只有刘禅一个人的名声，“无德无能”“懦弱胆小”“扶不起的阿斗”。
即便被送到了洛阳，刘禅也以一句“乐不思蜀”在司马昭藏在嗤笑后的屠刀下全身而退。他在位四十年，看着诸葛亮司马懿孙权们一个个离世，甚至还有比他小四岁的司马昭——而他却得享善终天年，更成为三国时期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如果明哲保身是大智慧、如果令数十万人免遭刀兵之苦是大仁义，那刘禅到底是无能还是有能，或许尚待商榷。
刘禅死后，蜀人感念他避免蜀地生灵涂炭，将他的庙立在成都南郊汉昭烈庙的旁边，与诸葛亮的庙一起配享刘备。刘禅庙存在了七百多年，直到北宋庆历年间，才被益州知州蒋堂以“不能保土”的理由拆毁。拆毁刘禅庙引起蜀人的强烈不满，不仅有人带头闹事为刘禅鸣不平，一时间更出现“狱讼滋多”的情形。
△刘禅画像
奉行忠孝的儒家士大夫，自然不会待见不战而降的亡国之君。能在历史上留名的也多是强权人物，平庸的弱者总是被人看不起。刘禅离开蜀宫时，未必不知道自己的选择会在历史上留下怎样的丑名——但他总是用一己的身家和身后名，换得了一座完好无损的成都、以及成都城中一座完好无损的蜀宫。
可惜这座蜀宫没能留存多久。刘禅投降后的公元264年，姜维撺掇钟会反魏自立，事败后姜维自尽、钟会被杀。大概就在此时，蜀宫被司马氏政权摧毁，以杜绝蜀中割据自立的念想。远在洛阳的刘禅，即便思念故土也永远无家可归了，他用名声换来的蜀宫只多存留了一年。只能说输赢成败，又怎由人算。
来源：成都东华门遗址公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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