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暮似恨人离早
陈西华
二姨走了,走在这个秋天的10月5日晚上8多,就在医院里抢救的病床上,她那颗一生都在操劳的心最终停止了跳动。得知消息的儿子流着眼泪在电话里诘问守在病床前的母亲:“刚才的通话里还分明听得见姨婆的呻吟声么,咋说走就走了呢?”。
儿子口中的姨婆,其实就是我的岳母,她是这个人世间最后一位离开我们的可尊可敬的长辈。认识二姨早于认识我的妻子,而真正了解二姨却是从和妻子结婚以后开始的,在几十年的交往中,外表上看似普通平凡的二姨,生活中总能给人一种慈爱仁厚、勤劳向上的人格魅力。
二姨生于1941年腊月,姊妹四人里排行老二,六岁那年,因为外祖父在旧政府的乡公所做事时协助拉壮丁的缘故,被新生的人民政权予以正法,二十九岁的外婆也因此被牵连入狱,撇下四个年幼的女儿在凋敝饥荒的动荡中过着无依无靠的生活。第二年的腊月三十,被批准提前出狱的外婆,连夜背着铺盖打着火把,徒步回到三十里外的家里,看见板凳和椅子上东倒西歪的四个女儿,悲伤的母女们楼在一起嚎啕痛哭。当时正值农村土改运动,凡是值钱的家当早已被没收一空,各种斗争、批判和骚扰日夜接连不断,就连出门干活,只要稍一动身,立马就有人跟踪盘查,寡母孤女不堪忍受无休无止的纠缠,在一个黑漆漆的夜晚,外婆带着女儿们偷偷地逃出村子,摸黑来到30里外的老外公家。老外公一家看着母女们可怜,腾了一间茅草屋,让母女们住了下来,平日里外婆依靠给当郎中的老外公打杂维系生活。
外婆是一个十分传统且又好强的女人,她读过私塾,深受《四书》《五经》和《列女传》等书籍思想的影响,年纪轻轻,誓不改嫁,与女儿门立下为外公延续香火的心愿。母女五人瓜籐相连,自从寄居到老外公家的那天起,十岁不到的二姨就跟着外婆和姐姐下地干活、上山砍柴。姊妹四人里,就算二姨最泼辣,于是外婆特意把二姨当成撑门立户的顶梁柱来培养,里里外外将二姨拎的很紧,白天带着女儿们上山刨食挖药,晚上则点着松明灯纺线织布、绣花纳鞋,到街面上换取生存之需,亲自教育女儿们识字断文,先后将两个大女儿送进县城上学,大姨二姨没有辜负外婆的期望,一直念到师范毕业,大姨被分配到富水供销社上班,二姨则被分配到峦庄区当上了一名教师,这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末期贫瘠匮乏的陕南山区,依靠贫寒寡薄之力成功的走出求学求生之路,实在不易。
然而,命运多舛的漩涡并没有远离这群母女,可能是家庭出身的原因,1961年大姨和二姨均被莫名其妙地精简回到了农村,家庭生活的气氛顿时又一次凝重起来。从学校回到农村,身份的改变需要二姨去适应比以往更加恶劣的生存环境,生活的艰辛逼迫着她们不得不从身心上进行彻底的脱胎换骨。为了能够撑起这个漂泊的家,外婆做主将吃苦耐劳的二姨父招赘入门,从此,外婆主内操理家务,二姨夫妇主外养家糊口,有了二姨父的分忧,二姨的重担从此减轻了不少。
随着人丁的增加,长期寄居在老外公家注定不是办法。二姨结婚没过多久,外婆决定迁回老家,便领着另外两个未出嫁的女儿,由二姨父一头担着锅碗,另一头担着铺盖,回到了阔别多年的朱家老屋场那两间低矮的土屋。一家人尽管将就着安了家,但是家徒四壁,黑漆漆的空屋里就连一只简易的木凳都找不出来,一家人五张嘴,每日一餐都难以保证,加之多年寄居在外,一时半会重新立足,样样都显得无比的艰难。那年头的农村,社员们集体吃大锅饭,没有劳力的家庭注定要挨饿,外婆是个裹脚女人,没有挣工分的资格,三姨因长期饥饿致病,无钱医治,拖至十来岁时终于病入膏肓,落下又聋又哑等不治之症,终身未嫁。自从大姨出嫁以后,一切重担全落在二姨夫妇的肩上。由于家庭出身不好,为了保护寡母瞎妹不被人打骂欺负,二姨夫妇除了早起晚归出工出劳拼命的挣工分,还要与各种世俗偏见和无理蛮横做抗争,在农村生产队污浊的大染缸里,无情的嘲讽、轻佻的白眼、恶毒的谩骂、酬劳的不公......种种遭遇都需要二姨夫妇挺直腰杆去面对。由于缺乏劳力,工分低,刚回来的头几年,家庭年年都是生产队里最大的缺粮户,每年年末分配钱粮,二姨一家不仅分不来维系生存的基本口粮,新旧欠账滚存起来,每年都要欠下生产队一大笔粮款。
好在二姨父是个难得的勤快人,生产队务工出劳,无论天晴下雨,别人不想干的苦累重活,他都从不计较,年头到年尾,年年满勤,从不误工。为了解决家庭人多劳力少的生存难题,他起早贪黑,将生产队撂弃的荒岭野坡开垦出来种上薯瓜谷豆和杂粮,来弥补口粮的不足。经过连续多年的辛勤劳作,才基本还清了生产队里的粮款亏欠,一家人的饥困生活才勉强得到改善。
外婆吃糠咽菜、逃荒要饭供养女儿上学的心血虽然付之东流,但是耕读传家的祖训却被传承了下来。当时农村绝大部分家庭都是把挣工分、分口粮食、吃饱饭当成生活期盼的目标,而在社会上普遍充斥着读书无用论的氛围时,外婆和二姨却心照不宣地把上学作为教育子女的长远目标紧抓不放,平日里外婆一边操持家务一边给子孙们引经据典开发心智,二姨夫妇则在劳动过程中教育孩子们的为人处事之道,以身示范诠释读书改变命运的深刻道理。土地承包到户以后,繁重的农活压在二姨夫妇两人身上,全家老少九口人,光是一年的口粮就成了一大难题,更别说几个子女的上学花销了,即便如此艰难,二姨依然坚持送几个子女到条件好的县城去读书。为了维持一大家人的基本吃穿和日常花销,二姨夫妇的劳动强度逐年加大,农忙时没日没夜抢收抢种,农闲时则去南山肩扛背驮,往临近的河南湖北贩卖桐籽、花生、药材等,白天黑夜,一年到头,超负荷劳作,始终难得清闲。二姨父脑聪手勤,无师自通,擅长木工巧活,每年的寒暑假,总会带上年龄稍大一点的儿女,或收购贩卖农副特产,或走村串户做木活挣钱,几个儿女也在他们的潜移默化下,从小便感知生活的不易、勤劳的重要,一个个都养成了踏实诚恳的勤劳习惯、低调谦和的为人之道和勤俭持家的良好品德,正是他们春风化雨般的滋润,儿女们后来陆续都过上了衣食不愁的安稳生活。
二姨一生都闲不住,即使在快要接近八十岁的年纪,还在坚持种地。儿女们成家时,因家底子薄,赡养的负担重,没能力给儿女们提供像样的条件,二姨夫妇经常为此自责。为了力尽所能地帮衬儿女们,她们尽可能的圈养牲畜,耕种薯粮,为儿女分忧。
二姨夫妇一生琴瑟和鸣,赡养寡母和聋瞎妹妹自始至终精心尽力,教育子女谦虚为人、积德行善,特别是二姨父,在农村多种运动场合中,忍辱负重,甘愿顶替体弱的外婆站会场、挨批斗,肩上的担子纵有千斤,却豪无怨言,在子女面前从不叫苦,对待晚年病中的外婆和聋哑妻妹从不嫌弃,就连一句过头的重话也从来不说,为子女们树立了尊老忠孝、仁慈厚德的长者风范,他们一生都陪伴在外婆身边,实现了外婆撑门立户、子孙绕膝、传承香火的心愿。二姨的其他姐妹均在中年病逝,幼年的不幸经历让二姨对几个没娘的外甥多了一份体恤与疼爱,她将外甥们视为己出,尽力弥补外甥们的母爱缺失之情。
回想二姨坎坷的人生,尽管她尝尽了人生的辛酸苦辣,但是她始终没有放弃对美好生活的热情期盼和奋力的追求,相反,正是因为艰苦的生活磨砺,让二姨特别珍惜勤劳收获的来之不易,知足于苦尽甘来的喜悦。曲折的人生经历,练就了她吃苦耐劳、克服挫折、勇于向上的坚韧品格,丰富的人生阅历,养成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豁达包容的超然心态,在乡邻族里,她尊老爱幼、慈心柔肠、善解人意,是邻居们心中出了名的消怨解愤的和事佬,在晚年平淡的生活中她一直都活在大智若愚的乐观心态里,为儿孙们留下了一份宝贵的精神财富。
二姨过世的时候,乡邻族里的伯婶们回念她的经历和为人,无不悲切哀思,二姨自强不息的铁骨柔肠永远活在儿女的心里。
注:作者陈西华,男,毕业于原陕西工商学院(今西安财经大学财政专业),文学爱好者,业余笔耕不辍,先后在《中国财经报》《陕西日报》《西部财会》《各界导报》《陕西农村报》《商洛日报》《金丝峡杂志》《西部经济论丛》等报刊杂志发表100余篇散文、评论、诗歌、新闻报道等;曾获《陕西日报》建党一百周年征文大赛优秀奖,《中国散文网》“最美中国”诗歌散文大赛一等奖。联系地址:陕西省商南县环城北路,商南县财政局院内,邮编:726300;手机号:13080998298;QQ:790489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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